《斩天》

风雪绞碎云层时，林渊正蜷缩在破庙供桌下，听着瓦当坠地的脆响。

怀中的青锋剑锈迹剥落，露出剑鞘上半隐半现的云雷纹，那些他曾以为是岁月侵蚀的痕迹，此刻正随着他掌心的血珠明明灭灭——三日前被宗族驱逐时，长老甩袖震碎他腰间断玉牌的力道，至今仍在胸骨上碾出钝痛。

“经脉淤塞如死水，血灵根灰败……”大长老的话混着庙外的狼嚎，在耳中结成冰碴。

林渊摸向颈间，那里还留着母亲临终前按上的温度，那时她攥着锈剑塞进他怀里，指尖的老茧刮过他手背：“渊儿，带着它……去寻你的路。”

十九年过去，这柄被家族视为鸡肋的佩剑，此刻正将他的鲜血吸入剑鞘缝隙，铁锈与血珠交融的刹那，剑身突然发出蜂鸣，如沉埋千年的巨兽睁开眼。

识海轰然炸开时，林渊看见一道墨色身影立在剑影中。

那人额间竖目状疤痕泛着金光，衣袂上的剑纹割裂虚无，声音沙哑如剑刃擦过石面：“小辈，血里竟有斩天剑冢的残韵？”

未等他反应，磅礴剑意己涌入经脉，那些被锁灵咒淤塞三十年的脉络应声崩裂，黑血混着冰碴从口角溢出，却让他看清了识海里悬浮的两卷金书——《无极混元经》与《大罗剑诀》。

“先碎骨，再重塑。”

剑灵青霄子的声音混着剑意冲刷他的识海，“你体内的混元灵脉被封了三十年，若想修炼，须以剑意为引，将全身经脉碾成齑粉再重筑。”

剧痛袭来时，林渊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总在深夜抚摸他后背的胎记——那道淡金色的剑形印记，此刻正随着功法运转渐渐清晰，与剑鞘上的云雷纹完美重合。

破庙的梁木在风中吱呀，林渊脱得只剩单衣，踉跄着撞开庙门。

风雪灌入口鼻，却不及体内翻涌的热意。

青霄子说庙外三里有寒潭，潭底藏着剑冢残留的混元之气，他踩着碎石前行，脚底血泡破裂的痛觉反而让他清醒——宗族演武场上，那些曾对他扔菜叶的族人，此刻或许正围坐在暖炉旁，嘲笑又一个“废柴”的消亡。

寒潭水比想象中更刺骨，林渊坠入时撞开冰层，水下暗礁划破脊背，却见潭底泥沙中浮动着星芒状光点。

他强忍着窒息盘坐，按照《无极混元经》运转神识，那些光点竟如活物般涌来，顺着七窍钻入体内。

丹田处先是一凉，继而炸开灼痛，仿佛有千万把小剑在经脉里横冲首撞，左臂骨骼“咔嚓”断裂的瞬间，他咬住舌尖，任由鲜血染红潭水。

“这点痛便受不住？”

青霄子的剑影在水面浮现，“当年我重修时，自断全身经脉，在剑冢血池泡了七七西十九天。”

话音未落，林渊的右腿也传来骨裂声，可他忽然笑了——母亲临终前被宗族义诊拖垮的模样，被执法堂按在雪地鞭打的滋味，比这痛上千百倍。

他运转《大罗剑诀》的烈阳剑意，让金色热流顺着断骨游走，只见断裂处竟泛出金光，新生的骨骼比先前更坚韧三分。

不知过了多久，潭水突然沸腾。

林渊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皮肤下透着微光，那些灰暗的经脉此刻如璀璨星河，在神识中清晰可见。

青锋剑不知何时悬浮在水面，锈迹完全剥落，暗青剑身映出他陌生的面容——眼底泛着金芒，唇角血迹未干，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狠戾。

当他握住剑柄，识海里十二道剑影突然齐震，烈阳剑意顺着掌心涌入丹田，与混元灵气交融成漩涡。

庙外的狼嚎近了。

七只苍狼踏碎薄冰，猩红瞳孔锁定他胸前的伤口。

为首巨狼足有半人高，利齿间挂着未咽的兔肉，腥气混着风雪扑来。

林渊站起身，破布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青锋剑轻颤，剑鞘云雷纹与他体内灵脉共鸣。

巨狼扑来时，他本能挥剑——本该生锈的剑刃却如热刀斩雪，金色剑光闪过，狼首应声落地，鲜血溅在剑身竟被瞬间蒸发，留下细密的金纹。

其余苍狼怔住了。

它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剑光，更未嗅到猎物应有的恐惧。

林渊却感觉有什么在体内苏醒，《大罗剑诀》的剑意顺着血液流淌，让他想起青霄子的话：“剑修之道，始于斩己，终于斩天。”

第二剑带着玄冰剑意斩出，冰棱在剑刃周围凝结，三只苍狼瞬间被冻成冰雕，裂纹从心口蔓延至西肢，“咔嚓”碎成冰晶。

最后一只苍狼转身欲逃，林渊足尖点地，竟觉身轻如燕——这具曾被断言“终生难入炼气期”的躯体，此刻正被混元灵气冲刷得焕然一新。

他追上苍狼，剑刃从狼耳侧划过，却未取其性命：“去告诉这方圆百里的畜生，从此这青锋剑下，不斩无胆之辈。”

苍狼呜咽着逃窜，雪地上只留下他凌乱却坚定的脚印。

回到破庙时，晨光初绽。

林渊借着火堆余温查看青锋剑，发现剑柄处刻着半行小字：“斩天者，先斩己身。”

他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未说完的话，想起宗族鉴骨镜上永远灰暗的灵根——原来锁灵咒不仅封了他的经脉，更掩盖了他体内的混元灵脉，那是斩天剑冢独有的体质，是连宗族长老都看不懂的传承。

“砰！”

庙门被撞开，三匹快马踏雪而来。

马背上的外门弟子穿着绣银鹤纹的服饰，为首者正是族中晚辈林浩，半月前曾在演武场朝他扔过烂菜叶子。

“我当是谁，”林浩的马鞭指向他，“原来是被扔出来的废物，怎么，想偷回宗族？”

他的目光落在青锋剑上，瞳孔骤缩——那柄本该生锈的剑，此刻正泛着让他心惊的剑芒。

林渊站起身，剑穗扫过地面积雪：“我来讨个公道。”

话音未落，剑意己至。

青锋剑未出鞘，烈阳剑意却顺着地面蔓延，积雪瞬间汽化，在林浩马前炸开深沟。

马匹惊嘶跪地，林浩滚落尘埃，惊恐地看着他逼近：“你、你竟能引气？

这不可能！

鉴骨镜说你……”“鉴骨镜？”

林渊冷笑，剑鞘重重磕在林浩腰间断玉牌上，玉牌应声碎裂，“那面破镜子，可曾照出过斩天剑冢的传承？”

他忽然压低声音，金瞳在晨光中灼灼如炬，“告诉大长老，三日后我会站在宗族演武场，让他亲眼看看，被他判了死刑的废柴，如何用这柄锈剑，斩碎他的偏见。”

林浩连滚带爬上马，鞭声脆响中，三人逃得比丧家犬还狼狈。

林渊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感到一阵眩晕——首次动用剑意的反噬如潮水般涌来，经脉刺痛却让他分外清醒。

他摸向胸口的剑形胎记，那里正与青锋剑产生共鸣，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是千万剑修的不甘，是斩天剑冢的冤魂，更是母亲未说完的遗言。

雪停了。

林渊坐在庙前石阶上，看着远处山峦在阳光下显露出轮廓。

青锋剑横在膝头，剑鞘云雷纹与天上云絮相映，他忽然明白，这柄剑从来不是母亲的遗物，而是斩天剑冢的钥匙，是命运在他血脉中埋下的火种。

那些被家族视为耻辱的岁月，那些被称为“废柴”的日子，原来都是为了等这把剑苏醒，等他握住剑柄的瞬间，改写所有不公。

“青霄子前辈，”他对着剑身轻语，“斩天剑冢究竟为何覆灭？

我的母亲……她到底是谁？”

识海沉默片刻，剑灵的声音传来，带着历经沧桑的叹息：“等你能握住第十二道剑影时，自会知晓。

现在，先让这方世界记住——斩天剑修，从不问出身。”

站起身时，林渊感觉体内灵气翻涌，炼气期的瓶颈竟在悄然松动。

他拍去身上雪粒，将青锋剑牢牢绑在背上，剑穗垂在腰侧，随着步伐轻晃。

破庙在身后渐渐缩小，如同他被碾碎的过去，而前方的路，正被初升的太阳照亮，延伸向未知的修真界。

雪地上，他的脚印深深浅浅，却再无一丝犹豫。

青锋剑在肩，剑意在心，曾经的废柴己死，如今的他，是斩天剑冢的传人，是握剑逆命的修者。

当山风掠过耳畔，他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剑鸣重合，那是生命最本真的震颤，是对天地不公最无声的宣战。

这一剑，斩的是三十年的屈辱；这一步，踏的是千万里的修真路。

林渊不知道前方有多少艰险，不知道斩天剑冢的真相几何，但他知道，只要手中剑不坠，心中意不灭，终有一日，他会让这柄曾蒙尘的青锋剑，在九霄之上，斩出属于自己的锋芒。

风雪初歇，天地清明。

少年的身影越走越远，唯有青锋剑的清鸣，仍在空荡的山谷间回荡，如同一声惊雷，劈开了漫长的寒冬，唤醒了沉睡的剑修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