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宫谋小说

霜降这日的雪是黑色的。

南宫烬鸾从昏迷中醒来时，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后脑的钝痛，而是钻进鼻腔的焦苦。

烧了三天三夜的国公府遗址仍在冒着青烟，断裂的梁柱像巨兽的肋骨刺向苍穹。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触到片温热的东西——半张烧卷的《女诫》残页，母亲簪花小楷写的批注正在火痕中蜷缩。

"阿娘..."她刚发出气音就被浓烟呛住，喉咙里泛起铁锈味。

挣扎着撑起身子时，裙裾扫过满地琉璃碎，那些原本嵌在十二扇紫檀屏风上的南海明珠，此刻正混在灰烬里发着幽光。

掌心突然传来刺痛。

她低头看去，半截断箭正插在焦土中，箭羽上残留的金线让她瞳孔骤缩——这是御林军特制的鸣镝。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贵妃銮驾的金丝楠木车辕碾过府门石狮，禁军统领的绣春刀劈开父亲胸膛时，血珠溅在了她及笄礼时戴的珍珠璎珞上。

"咳咳..."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琉璃瓦上，瞬间被余温烤成褐色的花。

右腿传来钻心疼痛，这才发现脚踝被倒塌的房梁压住。

正要发力时，忽见三丈外的池塘边闪过月白衣角。

那是兄长最爱的云锦常服！

南宫烬鸾发狠咬住舌尖，血腥味激得她生生将腿从重压下抽出。

皮肉撕裂的声响混着骨头的脆响，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爬向池塘。

烧焦的紫藤花架在身下断裂，尖锐的木刺扎进掌心，拖出蜿蜒血痕。

"阿兄..."她颤抖着抓住那片衣角，下面盖着的却是个青玉酒壶。

这是去年上元节，他们兄妹偷喝西域葡萄酒时用的器具。

当时嫂子捧着酸梅汤倚在回廊笑，说等孩子出世定要教他千杯不醉。

泪水模糊了视线时，指尖突然触到冰凉的东西。

拨开碎瓷与炭块，半片鱼鳞甲在灰烬中泛着幽蓝——这是兄长出征前，她亲手系上的护心镜。

甲片边缘有道狰狞的刀痕，裂缝里卡着根灰白的发丝。

"这是...父亲..."她将发丝缠绕在腕间，突然听见脚下传来细微响动。

扒开尚有余温的瓦砾堆，半幅绣着虎头的红缎子映入眼帘。

奶香味混着焦糊味窜入鼻腔，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这是嫂子给未出世孩儿缝的虎头鞋！

南宫烬鸾疯了似的刨开瓦砾，指甲翻卷也浑然不觉。

当那只完好无损的小鞋终于现出全貌时，她突然想起三日前的情景——嫂子将绣绷藏在身后，耳坠上的东珠在晨光中摇晃："我们鸾儿将来定是汴京最好的绣娘，等小侄子出生..."凄厉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惊起枯树上栖息的寒鸦。

她将虎头鞋贴在心口，感受到鞋底暗袋里有硬物。

拆开夹层时，半枚带血的玉珏掉了出来——这是兄长与北狄王子结盟的信物，本该随密函呈给圣上。

"原来在这里..."她突然低笑出声，染血的唇瓣贴上冰凉的玉石，"贵妃娘娘，您漏算了一步。

"西风卷着雪粒子扑来，将焦糊味酿成更刺鼻的腥甜。

南宫烬鸾忽然瞥见池塘冰面下泛着金光，那是父亲书房的金丝楠木匾额。

她踉跄着扑到冰面上，用护心镜碎片疯狂凿击。

"砰！

"冰层碎裂的刹那，焦尾琴的残躯浮出水面。

七根琴弦只剩两缕，琴尾的灼痕组成诡异的图腾。

当她颤抖着抚上琴身时，突然有支羽箭破空而来。

"国公府余孽！

"禁军的呼喝声从断墙后传来。

南宫烬鸾抱着焦尾琴滚向假山，箭矢擦过耳际钉入冰面。

她摸到琴腹处的暗格机关，在第二波箭雨袭来前按了下去。

"咔嗒"轻响，冰魄剑的寒气瞬间漫出，将最近的箭矢冻在半空。

"南宫小姐。

"蒙面暗卫如鬼魅般现身，剑光扫落漫天箭雨，"属下奉少将军之命...""我没有哥哥了。

"她打断对方，将虎头鞋系在腰间，"现在带我去看地道。

"暗卫瞳孔微震："您怎么知道...""父亲书房的《山河社稷图》少了一卷。

"她将玉珏按进琴身缺口，看着机关齿轮开始转动，"能让他动用先祖密道的，只能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地道入口在池塘底部开启时，禁军的火把己逼近残垣。

南宫烬鸾最后回望生活了十六年的府邸，看到烧焦的秋千架上挂着半幅红绸——那是她及笄礼时，兄长亲手系的流苏。

"小姐，该走了。

"暗卫递上浸过药汁的面纱。

她却没有接，反而抓起把灰烬抹在脸上："从今日起，我叫江灼华。

"指尖抚过冰魄剑的霜纹，剑身映出她猩红的眼眸："烦请转告北狄王子，他承诺的128条人命，我要亲眼看着收账。

"暗卫欲言又止，最终从怀中取出个锦囊："少将军留给您的。

他说...若见到池塘冰面映出双子星，便是动手之时。

"南宫烬鸾拆开锦囊，里面是缕用红线缠着的胎发。

她突然想起那日偷听父兄谈话，兄长说贵妃枕边藏着能颠覆江山的秘密。

如今终于明白，那个秘密就是..."小姐小心！

"暗卫突然挥剑劈开飞来的火箭。

地道石门轰然关闭的瞬间，她听见禁军统领的狞笑："陛下有旨，国公府飞花片叶不得存世！

"紧接着是泼油的声响，热浪透过石缝灼痛后背。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南宫烬鸾咬破手指，在焦尾琴上画了道血符。

琴弦无风自鸣，奏出的竟是《破阵乐》的变调。

她跟着琴音轻哼，在地道石壁上摸到密密麻麻的刻痕——是父亲用剑尖刻的北狄地形图。

"原来如此..."她将染血的手指按在阴山隘口的位置，"贵妃娘娘，您当年在围场救驾时，身上熏的是西夜国的龙脑香吧？

"暗卫举着火折子的手猛地一颤。

"告诉那位王子，我要用贵妃最爱的星象做局。

"她抚过冰魄剑上的霜花，看着寒气在剑尖凝成凤凰形状，"冬至祭天那日，让紫微星为南宫家泣血。

"地道尽头传来水声，南宫烬鸾将虎头鞋浸入暗河又迅速提起。

浸湿的鞋面上浮现出金色纹路，正是国公府暗卫的联络图谱。

她突然想起母亲曾说，这双鞋用了苗疆秘传的金蚕丝。

"少将军料到会有今日。

"暗卫突然跪下，"他让属下转告小姐，长命锁在...""在太医院最深的药柜第三格。

"她截断话头，从发间拔出烧变形的银簪，"用雪蟾蜍的毒液浸泡过，是不是？

"暗卫惊愕的表情印证了她的猜想。

南宫烬鸾望着暗河倒影中面目全非的自己，终于哭笑起来。

原来父兄早己织好这张复仇的网，只等她来点燃引线。

当地道出口的光亮出现在眼前时，她突然驻足："今日是初几？

""十月廿八。

""真巧。

"她抚过腰间虎头鞋，"再有七日，便是小侄儿的生辰。

"暗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浸过水的鞋尖正在朝阳下显现出更复杂的纹路——那分明是北狄王庭的秘文。

当晨风卷着雪花涌入地道时，南宫烬鸾听见遥远的宫墙内传来晨钟。

一百零八声钟鸣里，她将焦尾琴的断弦缠在腕上。

在最后一声钟响消散时，轻声道："去告诉冷太医，可以开始准备离魂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