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推烟

咸涩的黎明晨雾还未散尽，十五岁的陈海生己经踩着露水走到滩涂，裤脚卷到膝盖上方，小腿上结着退潮时被牡蛎壳划破的痂。

他蹲下身时，挂在脖子上的塑料饭盒撞在胸口，里面装着三个掺了番薯丝的糙米饭团，这是海生最喜欢的食物，也是跟母亲记忆的纽带，一家人生活贫苦但过的还算幸福。

滩涂在晨光中泛起银灰色的褶皱，陈海生将竹篓系在腰间，手指探进冰凉的淤泥。

滩涂鱼滑腻的触感从指缝溜走时，远处传来柴油发动机的突突声——那是林阿伯的运蛎船，船头站着穿碎花裙的城里游客，举着手机对滩涂拍照。

"哥！

哥！”

妹妹陈秋华赤着脚跑来，脚背上沾着少许海藻。

"哥，阿爸咳血了！

"她手里攥着浸透血丝的汗巾，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夜剥牡蛎壳染上的青黑色。

台风眼的馈赠台风"玛娃"登陆前夜，陈海生跪在龙王庙的青石板上，供桌上的蜡烛被穿堂风吹忽亮忽暗、忽明忽灭，映得妈祖像的面容忽而慈悲忽而狰狞。

这时父亲陈大勇正在加固屋顶，旧瓦片砸在院子里的声响混着海潮声，像某种不祥的节拍。

凌晨三点，风暴潮掀翻了村东头的海带养殖架，陈海生顶着暴雨冲向码头，咸涩的海水拍打着身体、灌进他的雨靴。

他在浪涛中看见父亲佝偻的背影——那个曾经能扛起整张渔网的汉子，此刻正用麻绳把自己绑在紫菜筏上。

"回去，别过来！

"父亲的吼声被狂风撕碎。

当陈海生摸到被浪打散的绳结时，一根断裂的桅杆正朝他们撞来。

海水突然变得温热，他分不清糊住眼睛的是血还是雨。

灶台前的学费县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里混着海鲜市场的腥气。

陈海生蹲在走廊尽头的煤炉前，铝锅里翻滚的鱼粥咕嘟作响，他用勺子撇去浮沫时，听见病房里传来压低的声音："紫菜养殖场的赔付款...至少要这个数。

"把粥熬到第三遍，米粒己经化成绵密的绸缎，他撒了把海边采的野葱，突然被人从身后揪住耳朵。

"小赤佬！

谁让你偷用炉子！

"护士长的指甲扎进他结痂的伤口，"要煮滚去外面煮！

臭小鬼！”

雨棚下，陈海生把滚烫的饭盒塞进怀里，雨水顺着塑料布滴进粥里。

他想起去年除夕，父亲用卖不掉的碎鱼熬的杂烩粥，那天灶膛的火光映着妹妹的新头绳，是拆了旧毛衣染红的毛线。

涨潮时分退学手续装在印着渔船图案的信封里，班主任老杨的手按在陈海生肩上："县中的奖学金...再想想办法？

"窗外操场上的蝉鸣震耳欲聋，他盯着光荣榜上自己的照片——那是去年奥数竞赛拍的，校服袖口还留着补丁。

陈海生在学校里是一等一的好学生，自打入校以来，每一年的奖学金名单都有他的名字，然而到手的奖学金和学费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陈家实在没办法继续供他读书。

码头的招工启事被盐粒蚀得发黄，陈海生攥着中介给的船票，听见身后传来铁盒碰撞的声响。

母亲把腌蟹酱塞进他背包时手指上的冻疮裂开了，血珠渗进捆扎的稻草绳。

夜潮拍岸声中，他摸到行囊底层的硬物——妹妹偷偷放进去的贝壳风铃——是用他们一起捡的猫眼螺串成的，承载了兄妹俩最美好的记忆。

渡轮汽笛响起时，陈海生这时才看清招工启事角落的小字：合同期三年，生死各安天命，入职前需签生死状。

陈海生退了学下定决心要出海打工挣钱，等出人头地那天让父母和妹妹过上更好的生活，带着决心和勇气回了家，到家时己入夜。

债主的潮信月光把讨债人的影子拉成扭曲的鬼魅。

陈海生攥着劈柴刀守在堂屋，身后传来母亲压抑的抽泣。

父亲抵押渔船的借据在桌上泛着油光，红手印像滩涂上死去的海星。

"陈大勇！

别装死！

"刀疤陈踹翻晾晒虾皮的竹匾，干虾像血滴子般溅在土墙上。

陈海生突然抓起腌蟹酱坛子砸碎在门槛，锋利的陶片在月光下泛着青光："等初八船回来。

""船？

那早特么被林家收去抵债了！

"刀疤脸老陈踩碎满地青蟹钳，忽然扯过秋华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外婆临终前用假牙熔的，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灰。

陈海生见状，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突然一个猛冲撞倒了刀疤脸。

“你麻痹找死啊？

我焯你大爷的！”

刀疤脸对着陈海生破口大骂并且指示狗仔对他动手，就在这时陈海生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刀，用刀锋划过自己的左臂低语到：“用我的血签，还有，有些东西不该拿的这辈子别拿，否则我要了你的命！”

血珠滴在借据上时，海风送来远处渔船的汽笛，像命运发出的嗤笑。

退潮的教室黑板左上角的粉笔字停留在"中考倒计时43天"，海生把课本塞进蛇皮袋时，粉笔灰在阳光里如同纷扬的白雪。

最后一排的课桌刻着他和妹妹的身高标记，最新的那道还带着木头的清香。

"哥！

"秋华抱着装满练习册的纸箱撞开教室门，马尾辫子上别着他用鲨鱼骨磨的发卡。

她踮起脚把"县中模拟卷"塞进他怀里，油墨香混着海腥味："我每晚给你留课堂笔记..."操场边的木麻黄突然剧烈摇晃，林家少爷的跑车碾过他们晒的海带，车窗里飞出半瓶矿泉水，精准地砸中秋华的额头，几乎要把她砸晕。

陈海生抹去妹妹脸上的血渍，发现矿泉水标签上印着"深海矿物质"字样。

“你tm不长眼啊！”

陈海生对着林家少爷骂骂咧咧但跑车早己离开。

“妹，那是谁？

哥去替你教训他！”

陈海生无奈又生气的问道。

“是林家的人，刚车上那个是林家少爷，算了吧哥阿爸欠了他们很多钱，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就在这时对林家人的仇恨埋在了陈海生的心头。

当夜，他在退潮的礁石滩剖开十斤重的石斑鱼。

鱼鳔在月光下像半透明的降落伞，秋华用鱼骨在沙滩上写公式，浪涌来时就变成：y=ax²+bx+c...离港的雾笛启航前夜，陈海生在祖宗牌位前磕破额头，母亲用艾草灰给他止血，眼泪滴在补了十八个补丁的行李袋上。

供盘里的发糕爬满蚂蚁，父亲瘫在藤椅里数渔汛期，布满裂口的手指在农历上划出血痕。

"哥，带上这个。

"秋华塞给他一个铁皮盒，里面是用作业本卷成的三百根棉芯蜡烛——那是她熬夜剥牡蛎壳换的边角料。

盒子底部压着一张皱巴巴的奥数奖状，背面是妹妹画的函数曲线图，坐标轴上标注着"归期=?"。

渡轮拉响雾笛时，陈海生摸到裤袋里的硬物，是那天林家少爷扔向妹妹的矿泉水瓶，被他改造成浮漂灯，此刻正随着心跳发烫。

对岸的霓虹灯在晨雾中晕染成血色，他看清了瓶身上的英文——Deep Aqua将会是在十年后成为他收购的第一个高端饮用水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