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墨天涯

戌时三刻，归梦阁的青铜门环突然被叩响七下。

沈清荷正在调配新制的凝血散，玉簪抵着药杵的手猛地一顿。

门外传来宋栀特有的急促脚步声，混着林潇暮惯常的散漫笑声，却独独少了谢卿尘的脚步声。

"清荷姐！

"宋栀撞开门时，发髻上簪着的赤金海棠歪斜欲坠，她喘着气将半块虎符拍在案上，"户部侍郎府地库的机关被触发了！

"虎符断裂处渗出暗红，像是被血沁过多年。

沈清荷捻起符节，指尖触到冰凉的"归"字篆纹时，突然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宋淮哥哥在追查漕帮粮船时遇袭，如今被谢卿尘护在城南别院。

"宋栀扯下沾血的帕子，露出手腕上三道交错的刀痕。

林潇暮倚在门边，玄色蟒袍被夜雨浸透，折扇骨节抵着下颔："漕帮新任舵主今夜在春风楼宴客，户部尚书的小儿子也在席间。

"烛光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跳跃，映出沈清荷咳进帕子里的血沫。

沈清荷将凝血散倒入药臼，玉簪划过青瓷碗沿发出清越声响。

十年前他们被追杀至断崖时，正是谢卿尘用这柄玉簪击落追兵的弩箭。

如今簪身浮现的冰裂纹，与她腕间常年佩戴的青玉镯交相辉映——那是归梦阁遇袭时的警示。

"归梦阁的暗桩传来消息，江南水患与失踪的漕粮有关。

"她将药杵递给宋栀，自己却因剧咳弯下腰。

谢卿尘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檐下，玄铁长剑滴落的血珠在青砖上绽开寒梅。

他踏进门槛时，林潇暮的折扇"唰"地合上，扇面暗纹恰好遮住他骤变的脸色。

宋栀正欲开口，忽觉袖口被沈清荷冰凉的手指捏住。

她顺着沈清荷的目光望去，谢卿尘腰间那枚"天涯令"正泛着幽蓝冷光——与沈清荷玉镯的警示来自同一信源。

西人的呼吸在雨夜里交错，像十年前在杀手环伺中结下的生死契。

林潇暮突然将折扇拍在掌心："本太子倒是好奇，户部尚书的小儿子为何会与漕帮勾结。

"烛火摇曳中，他瞥见沈清荷将咳血的帕子叠入药匣，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从容。

这个动作，他见过太多次。

"走吧。

"沈清荷将玉簪插入发髻，素白披风扫过满地药渣。

谢卿尘的剑己入鞘，却在她经过时悄悄调整了步伐，让自己恰好能扶住她随时会咳弯的腰。

宋栀跟在身后，攥着半块虎符，想起宋淮和宋澈每次见到沈清荷咳血时，都会不自觉地握紧剑柄。

五更天，朱雀大街的灯笼渐次熄灭。

西道黑影掠过屋檐，像西片被血雨浸透的枯叶。

归梦阁的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仿佛十年前那个雪夜，暗卫首领最后咳出的血，滴落在他们结拜的歃血酒中。

宋栀突然停下脚步，回望归梦阁檐角悬挂的青铜铃铛。

夜风掠过时，铜铃发出与她腕间银铃铛相同的清响——那是十年前他们在洛阳鬼市盗取《山河舆图》时，沈清荷用计从黑市楼主手中换来的信物。

"还记得那夜吗？

"她晃了晃手腕，银铃在月光下泛起粼粼波光，"清荷姐扮作卖花女，谢卿尘装成醉鬼..."话音未落，林潇暮的折扇己抵在她颈侧，扇骨轻轻蹭过她泛红的耳尖："小栀子，那日你扮成小乞丐偷吃馄饨，被黑市巡卫追着跑三条街，最后是谁替你解的围？

"宋栀赧然，耳尖更烫了。

她佯装恼怒地抬手拍他，却被林潇暮顺势攥住手腕，将她的手包在掌心。

他指尖抚过她腕间三道新添的刀痕，忽地倾身靠近，温热的气息拂在她鬓角："下次再这般莽撞，本王便把你锁在东宫，日日喂你喝苦药。

"宋栀的心跳漏了半拍，却仍嘴硬："谁要你管！

"抽手时却被攥得更紧，林潇暮掌心有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蹭得她手腕发痒。

沈清荷忽然轻笑出声，咳意却因此更甚。

谢卿尘忙从怀中取出药瓶，她却摇头示意无碍，只将玉簪在掌心转了转。

宋栀见状，忙挣开林潇暮的手跑过去，却被林潇暮从身后扯住一缕发丝——那缕发丝上缠着他赠的赤金海棠簪尾流苏，是半月前宋栀生辰时他悄悄系上的。

"宋淮哥哥的伤..."宋栀着急回头，却见林潇暮正将半块虎符纳入袖中，玄色蟒袍袖口露出一截缠着金线的护腕，与她腕间铃铛上的金丝纹样一模一样。

那护腕是去年宋栀生辰宴上，她借着酒意胡乱塞给他的生辰礼。

谢卿尘突然驻足，望向春风楼三楼那扇半掩的雕花窗。

十年前他们初入江湖，沈清荷便是从那扇窗中掷出银锭，买通老鸨放他们逃离追兵。

如今窗棂上悬挂的鲛绡灯笼，依旧照着"天涯客"西人的归途。

林潇暮忽地揽住宋栀肩头，将人带到廊柱阴影处，压低声音："待会儿混入春风楼，你扮成本王的随侍。

"宋栀正欲反驳，却瞥见他腰间悬着的"归"字玉佩——那是她幼时贪玩，从沈清荷妆奁里偷来送他的，如今被他用金线缠在玉扣上，日日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