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纷飞辞旧岁欢歌笑语贺新年

大晋元康十七年，腊月廿三。

雕花拔步床的帐幔被炭火烧得暖烘烘的，沈千临猛然从被褥里挣起身子，指节几乎掐进掌心。

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扑打窗纸，案头烛台上的烛芯“噼啪”炸开火星，将她映在屏风上的影子晃得发颤。

这是侯府嫡女的闺房。

案几上摆着半幅未绣完的并蒂莲帕子，砚台里的松烟墨还泛着潮气，窗台上的绿梅开得正好——分明是她及笄前七日的光景。

“姑娘可是梦魇了？”

碧色棉帘被掀开，贴身侍女秋棠端着铜手炉进来，发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天还没亮呢，奴婢听见您屋里有动静……”话未说完便被截断。

沈千临首勾勾盯着秋棠腕间那道浅红勒痕——那是前世腊月廿八，她被继母林氏诓去佛堂抄经，秋棠为护她被婆子拖出去时留下的伤。

“秋棠，去把妆匣里的螺子黛拿过来。”

她声音发颤，却强作镇定。

铜镜里映出张尚未褪去稚气的脸，眉尖一点朱砂痣艳得惊心。

沈千临指尖抚过自己唇畔，那里本该有颗浅褐色的痣，是前世被沈千柔灌下毒药后才渐渐消褪的。

雪片扑打窗棂的声响突然清晰起来。

她想起前世今日，自己还在为及笄礼上要穿的霞帔发愁，却不知三日后，沈千柔会在她的胭脂里掺夹催情香粉，更不知那夜在花园假山后等着她的，是林氏特意安排的浪荡子。

“姑娘？”

秋棠捧着螺子黛回来，见她盯着镜子发呆，不由担忧，“可是身子不舒服？

老夫人说今日要带您去慈恩寺祈福……”“慈恩寺。”

沈千临忽然冷笑，指尖掐进掌心。

前世正是在慈恩寺，她撞见萧觉予与暗卫交割密信，那时她只当这冷面王爷是来查侯府贪墨案，却不知自己后来会被他亲手送进宗人府。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庶妹沈千柔的声音：“阿姊醒了么？

柔儿给你带了新制的鹅黄缠枝纹裙料。”

秋棠正要答话，沈千临忽然按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划过三个字。

小侍女一怔，忙掀帘笑道：“姑娘昨夜受了寒，正喝着姜汤呢，三姑娘若不嫌弃，便进来坐坐？”

雕花木门“吱呀”推开，穿月白羽纱裙的少女款步而入，鬓边簪着朵新折的绿梅，腕间羊脂玉镯碰着鎏金手炉叮当响。

沈千临望着她眼中闪过的那丝惊诧——果然，前世此时的自己，定会喜滋滋地拉着她看绣样，哪里会像现在这般，端坐在暖炕上，连眼皮都没抬。

“阿姊脸色好差。”

沈千柔走到近前，袖中飘出淡淡沉水香，“可是着了凉？

柔儿房里有岭南进贡的檀香，比这屋子里的沉水香更安神……”“不必了。”

沈千临忽然抬头，目光落在她腕间玉镯上。

那是前世及笄礼后，林氏送给沈千柔的“补偿”，说是嫡女的风头盖过庶女，要她多担待。

秋棠悄悄往炭盆里添了块银炭，火苗“轰”地蹿起半尺高。

沈千临望着沈千柔发间那朵绿梅，忽然想起前世今日，这枝花该是长在东角门的老梅树上，而她会在申时三刻路过那里，被林氏的陪嫁妈妈故意撞掉手中的翡翠镯。

“三妹妹来得正好。”

她忽然绽开笑，指尖抚过案头那幅未绣完的帕子，“我正愁这并蒂莲的叶子该用什么色线，你瞧这石青配月白如何？”

沈千柔的目光落在帕子上，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阿姊的绣工自然是好的，只是……”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听说明日萧王爷要随太后去慈恩寺，阿姊可要借机……”话未说完便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沈千临伏在案上，指尖几乎抠进桌沿——那催情香粉的味道，竟比前世更早出现！

她抬眼望向沈千柔袖中露出的香囊，果然绣着半枝含苞的红梅，正是前世林氏从玉清观求来的“避邪香”。

“阿姊？”

沈千柔慌忙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你怎么了？”

“秋棠，去把库房里的苏合香拿来。”

沈千临扯过锦被裹住自己，声音里带着颤抖，“我……我对沉水香过敏，怕是又犯了旧疾。”

秋棠会意，忙不迭跑了出去。

沈千柔望着她的背影，指尖绞紧了帕子：“阿姊莫不是怪柔儿擅自用了沉水香？

都怪柔儿粗心，原想着这香提神，能让阿姊好好准备及笄礼……”“不怪你。”

沈千临忽然抬头，目光灼灼，“只是三妹妹可知，这沉水香虽好，却与我房里的百合香相冲？

昨日母亲送来的百合香露，可是足足灌了半瓶儿在铜炉里。”

沈千柔的脸色瞬间发白。

她当然知道，林氏今早特意让她带着沉水香来，就是要借“安神”之名，让沈千临在慈恩寺时精神不济，好撞上萧觉予的仪仗。

却不想这蠢货竟连香粉与香露不能混用的事都忘了！

“阿姊说笑了，母亲怎会……”“砰”的一声，雕花木门被猛然推开。

穿湖蓝夹袄的中年妇人领着两个婆子闯进来，正是继母林氏。

她鬓间的赤金簪子晃得人眼花：“什么香不香的？

老爷说了，今日去慈恩寺祈福，是皇上亲赐的恩典，你们姐妹俩都给我好好打扮——千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千临望着林氏眼中闪过的不耐，忽然想起前世此时，自己因香粉发作在佛堂失礼，林氏便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转头却对住持说“这孩子自小身子弱，见不得香火”。

“母亲来得正好。”

她扯出丝笑，指了指沈千柔腕间的玉镯，“三妹妹说这是母亲房里的旧物，竟比女儿的及笄礼还要贵重，倒显得女儿太过寒酸了。”

林氏的目光落在玉镯上，眼底闪过一丝恼怒，板起脸道：“小孩子家的，别净盯着这些首饰。

收拾好了就去前院，马车卯时三刻出发。”

说完狠狠瞪了沈千柔一眼，拂袖而去。

待沈千柔离去，秋棠抱着苏合香回来时，正见自家姑娘盯着窗外的积雪出神。

沈千临转身，指尖抚过案头那方端砚：“去告诉门房，今日酉时初刻，让卖货郎从角门进来。

买些能让沉水香与百合香更‘相冲’的东西。”

雪后的阳光透过窗纸，在她眉间朱砂痣上镀了层金。

这一世，她要做执刀的人。

卯时三刻，侯府门前的马车准时出发。

沈千临隔着车帘，望着骑在马上的萧觉予背影。

他今日穿了件鸦青暗纹大氅，腰间玉佩随坐骑颠簸轻晃，正是前世她在假山后捡到的那枚。

车轮碾过雪地，发出“咯吱”声响。

沈千临摸了摸袖中那包鹅梨香粉，想起前世慈恩寺的偏殿里，自己正是被这香粉引到萧觉予跟前。

“停车。”

她忽然开口。

驾车的老周勒住缰绳，掀开帘子。

沈千临望着桥下蜷缩的小乞儿，对秋棠道：“把车上的棉斗篷拿下来。”

当她将斗篷盖在小乞儿身上时，桥上传来马蹄声。

萧觉予的坐骑停住，阴影笼罩下来：“侯府嫡女竟在青石桥上施舍乞丐，传出去怕是要成佳话。”

“王爷说笑了。”

她福了福身，指尖悄悄将半块碎银塞进小乞儿掌心，“不过是见这孩子可怜，想起府里养的狸奴罢了。”

萧觉予的眉峰微挑，策马而去：“既如此，本王便祝侯府嫡女……及笄礼上，别像这小乞儿般，连自己的爪子都护不住。”

车帘重新放下，沈千临望着掌心的碎银，露出笑容。

这一世，她要让那道伤口，开在该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