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声撞碎在将军府檐角的冰凌上,楚昭数到第三根冰柱比晨间短了半寸时,
喉头泛起血腥气。他蜷在槐树虬结的枝干间,银鳞甲结着薄霜,像条被剐去鳞片的龙。
"咴——"乌云踏雪突然扬蹄踹翻石灯笼,两个侍卫慌忙去捡滚落的炊饼。
楚昭瞳孔猛地收缩——油纸散开的面饼上,赫然烙着雁门关驻军专用的狼头印。
这是今夜第七个破绽。三个时辰前,他还在御书房跪接封赏。鎏金匣里的虎符本该冰凉,
却在掌心发烫。直到禁军统领高呼"护驾",他才惊觉匣中躺着封盖有假兵符的密信。
破军枪脱手的刹那,三百亲卫竟齐刷刷跪地:"末将等从未见过此人。
""楚将军这蹲树的架势,倒比醉仙楼晾的腊鸭还标致。"戏谑声从西墙飘来。
青衫书生翘着腿坐在琉璃瓦上,左手捏桂花糕,右手朱砂笔正往侍卫后背画王八,
"赌十两银子?半炷香内必有血......""嗖!"弩箭擦过青铜发簪钉入树干,
箭尾红翎分明是御林军制式。楚昭旋身落地时,
瞥见书生腕间金丝缠着的香囊——御膳房今晨失窃的龙涎香,此刻正渗出淡紫烟雾。
府内突然传来青瓷碎裂声。楚昭后槽牙咬得生疼,那是暗格第三层机关的响动。
他蹬墙跃上窗棂,却见卧房内七八个"自己"正将密信塞进不同官员怀中。
每个幻影都擎着破军枪,枪缨无风自动。"闭眼!"书生甩出墨斗线缠住他腰腹,
"西域镜花......"话音未落,井口机括骤响。十八支暴雨梨花针擦着他们耳际掠过,
将追兵的弩箭尽数钉在廊柱上。坠井的刹那,楚昭后颈触到黏腻物体。半枚虎符嵌在青苔间,
断口处粘着人皮面具碎屑。耳畔传来书生的哀嚎:"要命!
我的波斯火浣布......" 上方突然掠过道铁灰残影,机关鹅叼着捕快的绛色裤衩,
金爪在月下闪过龙纹。"你这马怕不是驴精变的?"书生浮出护城河时,
乌云踏雪正引着追兵冲进胭脂铺。黑马甩头抛起螺子黛盒子,青黛粉雾中此起彼伏的喷嚏声,
倒像在合奏《十面埋伏》。篝火噼啪炸开火星时,楚昭才看清对岸的苗疆少女。
银铃在她腰间沉默,脚边竹篓却突然炸开。金蚕蛊王振翅的瞬间,
怀中虎符竟发出蜂鸣——断口处浮现的星图,分明指向西域三十六国最隐秘的狼居胥山。
"我叫阿蛮。"少女指尖停着蛊虫,火光在她锁骨间的银月坠上流淌,
"你怀里那半块死人牌,吸过我族圣物的血。"白十三突然捏着鼻子凑近:"楚将军,
你闻没闻到......"话音未落,三支淬着漠北狼毒的羽箭钉入树桩。
楚昭握紧井底摸到的虎符,碎玉边缘割破掌心——血珠滚落处,
青铜纹路竟如活物般扭动起来。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吆喝,子时的雾气漫过河面。
楚昭望着水中自己破碎的倒影,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雪夜。
当他从狼群尸体堆里扒出奄奄息的胡商时,那人塞给他染血的羊皮卷,
话是:"狼居胥山的星星......会吃月亮......"子时的梆子卡在更夫喉头时,
楚昭正被铁大嘴叼着裙角往醉仙楼三层拖。桃红披帛缠在银鳞甲上,活像挂了彩的镇墓兽。
"再扯就送你进宫当太监。"楚昭按住躁动的机关鹅,
铁喙离胯下半寸时突然想起阿蛮的警告——这扁毛畜生最爱啄人子孙根。
白十三咬着糖葫芦斜倚雕栏,山楂球在齿间咯吱作响:"楚将军可知为何选醉仙楼?
"他忽然掀开襦裙下摆,露出绑在大腿上的《天工百解图》,
"当年工部在此处藏了...""嗖!"淬毒银针擦着耳际飞过,
钉入描金屏风的正是方才那根竹签。楚昭瞳孔骤缩——签尾烙着的骆驼徽记,
与三个月前西域商队灭门案证物如出一辙。老鸨撞门的刹那,楚昭嗅到熟悉的腥甜。
那是雁门关雪夜,被狼群啃噬的斥候伤口的味道。镶金指甲离他咽喉三寸时,
阿蛮的蛊王突然振翅,银铃无风自鸣。"叮——"金步摇在离楚昭瞳仁半寸处炸成齑粉,
幽蓝火焰中浮现漠北狼王图腾。楚昭反手扣住老鸨命门,
却在触及她后颈刺青时浑身剧震——那串编号属于三年前阵亡的先锋营将士。"萧参将?!
"他脱口而出的名字让老鸨瞳孔涣散。这个本该葬身狼腹的部下,
此刻正用淬毒指甲划向他颈动脉。窗外忽传来冰糖碎裂般的脆响。十八支糖葫芦穿透茜纱,
山楂球在绣屏前爆开,淬毒的牛毛细针竟排成北斗阵型。
白十三甩出墨斗线缠住梁柱:"紫竹签!去年端阳节皇上用这种竹子钓过龙舟!
"楚昭旋身避开毒针,狼头弯刀勾断十二盏灯笼系绳。火雨倾泻而下,
映出花魁肚兜上诡异的纹路——金线鸳鸯在体温蒸腾下,正化作漠北的饿狼吞月阵。
"七处暗哨变十四烽燧..."他扯断璎珞掷向烛台,珍珠在铜盆里撞出沙盘,
"这是改良后的双生阵!"整座绣楼突然震颤起来。阿蛮腕间银铃骤响,
铁大嘴发狂似的啄击地砖。随着机括轰鸣,胭脂匣子炸成红雾,
露出墙体内锈迹斑斑的青铜浑天仪。楚昭怀中的虎符突然发烫,星图与阵眼重叠处,
分明是御书房蟠龙柱的方位。"客官好眼力。"花魁突然撕开面皮,
露出工部侍郎特有的鹰钩鼻,"三年前您呈上的边防图..."她指尖抚过浑天仪某处凸起,
"不就是在这里被改动的么?"暴雨梨花针的破空声与白十三的惨叫同时响起。
楚昭反手甩出披帛卷住毒针,却见这骗子举着半块玉佩鬼叫:"寒玉认主!
当年塞给你的明明是完好的忠勇佩!"窗外忽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三百亲卫抬着花轿破门而入,轿帘掀开的刹那,
楚昭看见另一个自己正擦着破军枪——枪缨上系着的,
正是他在雁门关亲手为阵亡校尉戴上的孝带。"镜花水月阵最高境界。
"假楚昭笑着露出虎牙,"就是连本尊都分不清虚实。"阿蛮突然将蛊虫罐砸向浑天仪。
铁大嘴趁机叼走楚昭的裙带,醉醺醺跳起踢踏舞。鹅掌在青砖上叩出的节奏,
竟与那夜井底听到的机括声一模一样。当爆炸震落梁上燕巢时,
楚昭在瓦砾中摸到块带血的糖葫芦签子。齿痕深浅与他九岁偷吃御膳那回,分毫不差。
"这竹签夹层有东西。"白十三突然凑近,易容面具边缘开始融化,
"像是...忘忧茶的残渣?"远处传来四更天的梆子,楚昭望着满地狼藉,
忽然想起那个雪夜胡商临死前的呢喃。当时他以为老人神志不清,
此刻却惊觉"狼居胥山的星星会吃月亮",正是浑天仪上某个星宿的暗语。
铁大嘴突然叼来半幅残破的肚兜。在尚未散尽的热气中,丝绸上正缓缓浮现出皇宫密道图。
而图纹最密集处,赫然指向皇帝最宠爱的玉贵妃寝殿铁大嘴的钢喙啄击声在空旷的地窖回荡,
楚昭的狼头弯刀卡在青石缝隙里。当第三块地砖崩裂时,
腐臭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二十丈见方的血池里,粘稠液体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你们楚家祖坟风水挺别致啊。"白十三捏着鼻子凑近,夜明珠照亮池底巨大的铜钉图腾。
那是由三万六千枚生锈铜钉拼成的楚家族徽,边缘却多了圈狰狞狼牙纹。
阿蛮的银月坠突然泛起幽光:"这不是血..."她指尖沾了点液体,蛊王立即振翅逃离,
"是混着陨铁的鲛人脂!"话音未落,铁大嘴突然扑进血池。机关鹅在粘液里扑腾,
羽毛瞬间染成妖异的粉红色。楚昭伸手去捞,
却见池底浮现密密麻麻的齿痕——那些凹陷的轮廓,
竟与他留在糖葫芦签子上的咬痕完全吻合。"轮回皿。"白十三用竹签搅动液体,
签尾骆驼徽记突然脱落,露出内层西域梵文,"漠北巫祝用至亲骨血培养替身的邪术,
要养足九九八十一个..."池水突然沸腾。无数张人脸从粘液中浮起,
从垂髫稚子到耄耋老者,都是不同年龄段的楚昭。十五岁那张脸突然开口:"永徽七年冬,
你在御花园假山下埋过什么?"楚昭头痛欲裂。记忆如摔碎的铜镜,
扎进他握着弯刀的手——那年他确实偷埋过东西。是只冻僵的云雀?
还是半块被血浸透的帕子?"小心!"阿蛮的银铃缠住他脚踝。池底铜钉突然飞射而出,
组成新的狼头图腾。铁大嘴叼着根白骨浮出水面,骨头上赫然刻着楚家暗码:镜非镜,
狼非狼。血水忽然凝聚成战场幻象。楚昭看见自己将虎符交给副将,
那人转身时月光穿透身体——斗篷下竟是工部侍郎的鹰钩鼻!更可怕的是,
真正的副将尸体正躺在五丈外的雪地里,胸口插着刻有楚家族徽的箭矢。
"当年雁门关..."白十三突然卡壳,易容面具完全融化,露出眼角狰狞的烫伤疤,
"你根本没收到求援信!"铁大嘴突然发出刺耳鸣叫。机关鹅撞向池壁某处,
鹅蹼踏过的地方渗出蓝色液体,
氏献秘术于帝永徽十三年 断龙台毁约永徽二十年 星轨归位地宫突然剧烈震颤。
当楚昭触碰铭文时,血池旋转着升起青铜柱群。每根柱子上都锁着个"楚昭",
他们脖颈挂着不同制式的虎符,最年长的那个竟在吟诵《楚氏族谱》。"这些是失败品。
"白十三突然拽断某根铁链,腐朽的尸骸立即风化,
"真正的轮回皿需要..."他猛地转头看向阿蛮,"苗疆圣女的血!"蛊王突然发狂。
阿蛮的银月坠裂开,露出里面干涸的血渍——与楚昭掌心血混在一起时,
青铜柱投射出惊人画面:二十年前,玉贵妃抱着婴儿站在血池边,而襁褓里赫然是双异色瞳!
铁大嘴突然开口,机械音震落梁上积尘:"认证通过,第柒代宿主楚昭,记忆禁区解锁。
"无数齿轮从鹅腹弹出,在空中拼成星图——正是虎符缺失的那半块!
阿蛮的银月坠在篝火下裂成两半时,铁大嘴正叼着毒蝎跳踢踏舞。
当那滴干涸的血珠滚入火堆,
蛊王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鸣——楚昭腕间三年前中的狼毒疤,竟开始渗出靛蓝色液体。
"别碰!"白十三甩出墨斗线缠住楚昭手腕,"这是苗疆的认亲蛊!"他撕开衣襟,
露出心口狰狞的狼头刺青,"二十年前玉贵妃生产那晚,接生婆身上...也有这个味道。
"地窖突然灌进腥风。无数碧眼蜘蛛从砖缝涌出,
在血池表面织出幅地图——蜿蜒的红线尽头,正是苗疆禁地"双生池"。
铁大嘴突然发出机械音:"警告,宿主生命体征与圣池共鸣度92%。
"阿蛮的银铃碎成齑粉。当蛊虫吸食楚昭腕间蓝血后,
竟在火堆上空振翅画出血色图腾——那是苗疆圣女代代相传的并蒂莲纹,
此刻却诡异地缠绕着西域星月标记。瘴气弥漫的禁地里,
楚昭踩着铁大嘴啄出的荧光苔藓前行。每走七步,
石壁就浮现一幅壁画:第一幅是苗疆圣女怀抱异瞳婴儿,
第二幅是婴儿被塞进刻着楚家族徽的玉棺..."这是我们族最大的耻辱。
"阿蛮突然扯断颈间银链,"三百年前的圣女爱上西域巫祝,
生下的孽种被..."她话音戛然而止。圣池里升起两具水晶棺,
左边躺着与楚昭容貌相同的男子,右边赫然是穿苗疆嫁衣的玉贵妃!白十三突然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