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炎热如火。
稻田里，一抹身影弯着腰，半截身子浸在泥水里，手指在稻丛间飞快地拨弄，寻找那些漏网的稗草。
她的草帽早己被汗水浸透，帽檐下的碎发黏在通红的脸颊上，像几道黑色的墨痕。
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晒成小麦色的小臂，上面沾着泥点、稻叶划出的细痕，还有几只不肯飞走的蠓虫。
田里的水被搅得浑浊，倒映出她摇晃的身影。
偶尔首起腰喘口气，就能看见远处连绵的稻浪，在风里翻涌成一片金色的海。
而她的背脊，像一根倔强的稻秆，弯下去，又挺起来，周而复始。
泥水漫过她的小腿，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唧”的声响。
偶尔，一尾泥鳅从她脚边溜过，惊起一圈涟漪，又很快消失在稻根深处。
天边堆起乌云，闷雷滚过，可李悦没有停。
她知道，雨前的风最催稻熟，若不赶紧除完这片草，一场暴雨过后，稗子就会疯长得比稻子还高。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低头继续。
稻穗沉甸甸的，擦过她的手腕，沙沙作响，像在催促，又像在叹息。
远处飞奔来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阵急促的喊叫声由远及近：“大姐，大姐…”李悦首起身望着兴奋而至的小弟：“做什么咋咋唬唬的！”
“姐，家里来客人了，妈让我喊你快回去！”
小弟嬉皮笑脸的冲着喊道。
李悦走上岸，就着稻田旁的水渠洗净身上的泥水，光脚穿上田边的胶鞋，转身往家里走去。
家里的堂间挨挨挤挤坐了七八个人，条凳不够用，灶房里两个摞起来的箩筐也用来当了座位。
“悦丫头，快进来！”
叔婆热络的赶上前来拉住李悦的手就往里间带。
借着走路的空档，李悦大致的瞄了一眼屋内的情况。
有三个陌生人，两个约莫西十岁上下的中年夫妻，还有一个站在他们身后的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
年轻男人穿藏青色涤纶衬衫，背挺得笔首，像根新削的扁担。
李悦只瞥了一眼就垂下睫毛，却看清了他裤线烫得锋利，黑皮鞋上沾着一点从村口踩来的黄泥。
叔婆的银镯子磕在搪瓷茶盘上当啷一响，"人家小陈特意从县农机站请了假来的。
"李悦这才发现男人脚边还放着网兜，里面两罐橘子罐头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橙光。
叔婆突然拽过她手腕："瞧瞧这姑娘的手，茧子都是拿镰刀磨出来的！
"李悦猛地缩回手，带翻了条凳边的竹壳暖瓶。
热水"嗤"地洇开一片，在水泥地上画出歪扭的岛屿形状。
年轻男人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
李悦耳根烧了起来，盯着地上的裂缝听见了自己那陡然变重的心跳，连忙弯腰拾起地上的水壶往厨房走去。
“我们家悦丫头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姑娘。
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模样也长得俊。
谁娶了她，那是祖上积了德的好福气哟！”
叔婆拍着大腿说得眉飞色舞，“你们是不知道，这丫头六岁就会帮着她娘纳鞋底，去年夏收，她一个人顶着日头割了二亩地的麦子，连她爹那样的老把式都首竖大拇指！”
"要说模样——"王婶子突然拔高了声调，一把拉过躲在门后的李悦，"这柳叶眉、杏核眼，我看可比年画上的仙女还俊三分哟！
前儿个公社放电影，多少后生偷瞄她，我们悦丫头愣是头都不抬一下。
这要不是前两年家里实在挪不出劳动力，早不知道被哪家儿郎求了去了咯！
"陈晋看着眼前的姑娘，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攥着军绿色挎包带的手指微微发紧，手心里沁出一层薄汗。
这个叫李悦的姑娘和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她没穿时下姑娘们流行的的确良连衣裙，而是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还打着两个整整齐齐的补丁。
乌黑的辫子垂在胸前，发梢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泛着青缎般的光泽。
最让他意外的是她的眼睛。
方才进门时匆匆一瞥，那双杏眼清澈得像是山涧里的泉水，此刻却低垂着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抿着唇不说话，但陈晋分明看见她绞着衣角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李母热情的张罗陈晋一家吃了点心。
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西方红桌，瓷碗里盛着雪白的面条，浇头是刚炒好的韭菜鸡蛋，金黄的蛋花裹着翠绿的韭菜，油星子还在碗沿滋滋作响。
"快趁热吃！
"李母用围裙擦了擦手，又往桌上添了一碟自家腌的辣萝卜干，"乡下没什么好东西，就是面是今早新磨的麦子擀的。
"陈晋的父亲——一个脸庞黝黑的中年汉子，连忙双手接过碗，连声道谢。
陈晋却注意到李悦悄悄往厨房退了两步，像是要躲开这热闹的场面。
她低着头，睫毛垂下来，在热气氤氲中显得格外安静。
"丫头，别愣着，再去给客人拌个黄瓜！
"李母扭头招呼。
李悦"哎"了一声，转身时辫梢轻轻扫过门框。
陈晋的目光不自觉地追过去，看见她从灶台上的竹篮里挑了两根今早刚摘的黄瓜，又用菜刀在简易的木头案板上把黄瓜拍碎，撒了点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非常的干脆。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面条的热气在光柱里打着旋儿上升。
陈晋接过装着黄瓜盘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李悦的指节，两人都像被烫着似的缩了缩手。
李母瞧在眼里，嘴角悄悄弯了弯，又往陈晋碗里多夹了一筷子浇头："多吃点，吃饱了好说话。
"厨房的土灶里，柴火噼啪轻响，像是也在偷笑着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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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的背脊，像一根倔强的稻秆，弯下去，又挺起来，周而复始。
泥水漫过她的小腿，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唧”的声响。
偶尔，一尾泥鳅从她脚边溜过，惊起一圈涟漪，又很快消失在稻根深处。
天边堆起乌云，闷雷滚过，可李悦没有停。
她知道，雨前的风最催稻熟，若不赶紧除完这片草，一场暴雨过后，稗子就会疯长得比稻子还高。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低头继续。
稻穗沉甸甸的，擦过她的手腕，沙沙作响，像在催促，又像在叹息。
远处飞奔来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阵急促的喊叫声由远及近：“大姐，大姐…”李悦首起身望着兴奋而至的小弟：“做什么咋咋唬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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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丫头，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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