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星砂湾像块浸在盐粒里的水果糖，海风裹着咸涩的甜，把何小塘校服裙摆吹得猎猎作响。
她攥着转学通知书站在教室门口，玻璃映出自己苍白的脸——母亲说父亲的渔船在这片海域沉没时，她也是这样的表情，像被抽走了所有水分的贝壳。
“咳，新来的同学？”
沙哑的男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何小塘转身，看见中年女教师正用教科书敲着门框，身后的教室闹哄哄的，靠窗的少年突然把什么东西塞进课桌，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螃蟹。
“进来吧，坐最后一排。”
粉笔灰扑簌簌落在讲台上，何小塘走过过道时，听见有人压低声音吹口哨。
后排座位的铁架上挂着渔网，课桌抽屉里还沾着褐色的海藻，她刚坐下，前排的女生忽然转头，马尾辫扫过她课本：“你闻得惯这味儿吗？
我们班可是‘渔家班’。”
话音未落，靠窗的少年突然发出嗤笑。
他歪着脑袋转铅笔，阳光穿过脏污的窗玻璃，在他后颈碎发上镀了层金边。
何小塘注意到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没扣，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像海鸥翅膀的骨茬。
“李云生，别玩了，发新书。”
老师敲了敲讲台。
少年慢吞吞起身，腋下夹着本素描本，发书时忽然在她课桌前顿住。
何小塘闻到他身上混着铅笔灰和海盐的气息，他垂眼扫过她课本封皮，嘴角扬起一抹痞气的笑：“何小塘？
这名字倒像养在鱼缸里的小金鱼。”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她攥紧书包带，看见他素描本边缘露出一角画纸——是只搁浅的水母，触须上点缀着星芒般的白点。
“给你的。”
李云生忽然把什么东西拍在她桌上，转身时带起的风掀乱了她刘海。
何小塘低头，看见枚虎斑贝躺在课本上，螺口泛着珍珠母的虹彩，壳面还沾着湿润的沙粒。
课间休息时，女生们聚在走廊议论新来的转学生，何小塘蹲在操场角落给母亲打电话，却听见远处礁石滩传来争吵声。
她绕过长满苔藓的围墙，看见李云生被三个男生按在沙地上，其中一人正挥舞着木棍砸向他后背，旁边散落着几罐啤酒和被踩烂的素描本。
“让你画那些晦气的东西！”
为首的男生踢翻贝壳，“你妈就是被海鬼拖走的，你还敢帮大海说话？”
木棍落下的瞬间，何小塘抓起脚边的鹅卵石冲过去。
石头砸在男生手背发出闷响，李云生趁机 elbow 击中对方腹部，在沙土里滚了半圈。
他抹掉嘴角的血，看见她攥着石头的手在发抖，忽然笑起来，露出左侧虎牙：“小金鱼还挺凶。”
“快跑！”
她拽住他的袖子，远处传来教导主任的哨声。
两人在礁石间穿梭，李云生忽然踉跄着扶住岩壁，她这才看见他后腰渗出的血迹，浸透了浅色衬衫。
“没事，常有的事。”
他扯下校服外套系在腰间，指腹蹭过她手腕，“谢谢啊，不过下次别用石头了，砸坏手怎么办？”
何小塘这才注意到他指尖的薄茧，和掌心淡青色的血管。
远处上课铃响起，李云生忽然弯腰捡起枚贝壳，塞给她：“赔你的，虎斑贝。”
那是节美术课，老师让画窗外的风景。
何小塘铺开画纸，发现李云生正趴在桌上睡觉，后颈的碎发被汗水粘在一起，露出淡青色的头皮。
她鬼使神差地掏出那枚贝壳，在纸上勾勒出螺口的弧度，却听见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要加星芒，不然贝壳会沉到海底。”
她惊得笔尖划破纸张，转头看见他支着下巴看她，眼尾还沾着沙粒：“没见过这么笨的，虎斑贝的纹路要顺着潮汐画。”
他忽然抽出自己的素描本，翻到最新那页——是今早她在海边捡到的水母，半透明的躯体上缀满星点状的光斑，触须像被风吹散的月光。
“你怎么知道……”“我看见你捡了。”
他用铅笔尖敲了敲她画纸，“这里，这里，都错了。”
何小塘看着他在自己画纸上修改线条，铅笔在指间转出漂亮的弧度。
阳光从他睫毛缝隙漏下来，在她手背投下细碎的影，像他画里的星砂。
她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碘伏味，想起刚才在储物间，自己用棉签给他涂药时，他忽然说的那句话：“我妈以前也这么给我擦伤口。”
放学时暴雨突至，何小塘躲在教学楼屋檐下，看见李云生抱着素描本站在雨里，校服外套搭在头上。
她犹豫着打开伞，却见他忽然冲向操场边的沙坑，在某个凸起的土堆前蹲下，像是在挖什么东西。
“你干嘛？”
她举着伞跑过去，溅起的泥点弄脏了裤脚。
李云生抬头，雨水顺着下巴滴落，手里攥着个铁皮盒：“我的宝贝。”
他打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枚虎斑贝，每枚贝壳上都刻着细小的日期。
“这是……”“秘密。”
他冲她眨眨眼，把盒子塞进书包，“走了，小金鱼，我带你抄近路回家。”
他们穿过堆满渔网的后街，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溪流。
李云生忽然停在间破旧的渔货铺前，玻璃柜里陈列着各种贝壳制成的工艺品，最显眼的位置摆着枚嵌着珍珠的虎斑贝，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看见没？”
他用指尖敲了敲玻璃，“等我攒够三十枚带珍珠的贝壳，就来换个好价钱。”
何小塘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美术课上他画的那只水母——触须末端的星芒，原来都是贝壳的形状。
雨越下越大，他忽然扯下校服外套，举在两人头顶：“跑！”
他们在雨里狂奔，路过废弃的渔棚时，李云生忽然拽住她躲进去。
雨水顺着破洞的屋顶滴落，在地上砸出小水洼。
他从书包里掏出素描本，翻到最新那页——是今天在海边画的她，蹲在礁石旁捡贝壳的侧影，裙摆被风吹得鼓起，像只正要展翅的小水母。
“原来你在画我。”
她凑近去看，发现自己发梢沾着的沙粒都被他细致地画了出来。
李云生耳尖发红，慌忙合上本子：“随便画的。”
他忽然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枚贝壳，“给你，新捡的。”
那是枚罕见的紫虎斑贝，螺口内侧刻着极小的字：“2018.9.3，晴。”
何小塘指尖一颤，想起今天早上，自己因紧张把早餐奶洒在蓝色裙摆上，正是眼前这个少年递来手帕，上面还沾着铅笔灰。
雨声渐急，渔棚的木板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李云生忽然指着远处海平面：“看，有船要靠岸了。”
何小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见灰蒙蒙的雨幕。
转身时，两人的肩膀猛地相撞，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比暴雨打在屋顶的声音还要响。
“其实……”他开口，却被惊雷打断。
闪电的白光里，何小塘看见他睫毛剧烈颤动，像暴雨中挣扎的蝴蝶。
远处传来母亲呼唤她的声音，她攥紧那枚紫贝壳，听见自己说：“明天见，李云生。”
他的回答被雨声吞没。
何小塘冲进雨里，掌心的贝壳硌得生疼，却舍不得松开。
身后的渔棚里，李云生摸出铅笔，在素描本空白页飞快地画下——暴雨中的少女，裙摆上的牛奶渍被他涂成了星砂的颜色，而她发间的沙粒，正渐渐长出透明的翅膀。
潮水在远方轰鸣，像某种隐秘的召唤。
何小塘不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将如同一枚被潮水冲上沙滩的虎斑贝，在李云生的世界里，刻下第一道无法磨灭的纹路。
而那些藏在贝壳里的秘密，终将在某个满月的夜晚，随着涨潮的海水，露出最锋利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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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抽出自己的素描本，翻到最新那页——是今早她在海边捡到的水母，半透明的躯体上缀满星点状的光斑，触须像被风吹散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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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枚罕见的紫虎斑贝，螺口内侧刻着极小的字：“2018.9.3，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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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渐急，渔棚的木板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李云生忽然指着远处海平面：“看，有船要靠岸了。”
何小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见灰蒙蒙的雨幕。
转身时，两人的肩膀猛地相撞，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比暴雨打在屋顶的声音还要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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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的白光里，何小塘看见他睫毛剧烈颤动，像暴雨中挣扎的蝴蝶。
远处传来母亲呼唤她的声音，她攥紧那枚紫贝壳，听见自己说：“明天见，李云生。”
他的回答被雨声吞没。
何小塘冲进雨里，掌心的贝壳硌得生疼，却舍不得松开。
身后的渔棚里，李云生摸出铅笔，在素描本空白页飞快地画下——暴雨中的少女，裙摆上的牛奶渍被他涂成了星砂的颜色，而她发间的沙粒，正渐渐长出透明的翅膀。
潮水在远方轰鸣，像某种隐秘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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