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高寅的生辰,她在此前去过一次尚食局学点心,那里头平日里很繁忙,不是在做饭就是备菜,各式各样的蔬果禽肉水流般拉进去,里头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儿,她略在门口站了站,不好意思打扰就离开了。
手头的革带也没做完,那东西做着很费力气,她叹口气觉着一团乱麻。
没几天就要元日,宫中里里外外的忙活,有时她站在花园里罕见地能看到步履匆忙的宫女和内侍,这偏僻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来。
临元日前腊月三十除夕那天,阖宫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大清早皇帝携太后及皇子们入太庙祭祖,从太庙回宫又和百官在乾阳殿前的广场上参加驱傩仪式,这些江丝萝是没资格参加的,乐得清闲地坐在厅里写桃符。
高寅上午参加完驱傩仪式顺道来看江丝萝,提到太后送的生辰礼,江丝萝说:“我只是略提了句,没想到太后会给东西,正好。”她直起身看看自己的大作,“不要白不要。”
高寅背着手走到她身侧,垂眼看着,缓缓问:“母妃这写的是什么。”
她往后退两步打量,用毛笔指着左边道:“神荼在此。”再指右边:“郁垒护门。”之前门外是没有的,原主的人生也比较悲催,写一块钉在外头驱驱邪。
“这几个字对母妃来说竟然有些难度。”他转回身去喝茶淡淡道,长指拢着青瓷杯,将杯子都显得金贵些。
江丝萝懒得听他的嘲讽,“我倒觉着......可以!桃娘。”她拿手里的毛笔指着案上两块桃符,“找人去钉在门口。”驱邪,希望把皇帝也驱走。可是她是灵魂穿书来的,她也是邪...吧?不管了,要是能把自己驱回家就更好了,这么一想,看着那两块桃木板心情更顺畅了,承载着她的希望啊。
她回身见高寅案上的糕点盘空了,说道:“桃娘,把小馄饨端来吧。”这是听说今日他大清早要陪着东奔西走,特地让桃娘去尚食局要的,端回来一直在暖炉上温着,十七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怎么叫人一大早忙活还不管饭呢。
桃娘端来漆盘,她亲自用指腹试试碗的温度,将其放在高寅眼前的小案上,像投喂什么似的,蹲下喜滋滋期待地看着少年道:“吃吧。”桃花眼里全是亮晶晶的笑。
少年没推辞,长指捏着瓷勺,垂首矜贵地吃馄饨,吃相好看优雅极了,一双剑眉凌厉,长睫毛轻轻颤动着投下影子,光从他的高挺的鼻梁上滑下来,薄唇被汤汁浸得润泽,透着层水光。
很少能见他安静地低眉垂目的模样,江丝萝收回目光,两手摸摸自己的脸默默站起来背过身。
那碗约莫有十几个小馄饨,没一会就被吃光了,江丝萝埋头在案后写着东西,一边写几个字一边停下来思考回忆一下,见他吃完,桃娘撤下碗碟重新斟满茶水。
少年就这宫人端来的器皿漱过口,饮一口茶,望着上首神色已经平静下来的女人,她今日似乎比其他日子都要高兴些。
今日除夕,太后特地允许皇子可以进宫一起守岁的,按例应该皇帝陪同太后、皇后及嫡子嫡女,但太后疲乏回积善宫歇着了,宫中无后,陛下只想陪贵妃一家,于是太后特许皇子今日可在母妃宫中陪着守岁,连已婚的吴王一家都进宫来陪德妃。
太后真是好太后,可惜皇帝是个偏心鬼。
今夜一起守完岁,明早从她这里一起先去给太后拜贺新年,之后高寅去参加元日朝会,皇子朝服也一起带进宫里来了,夜里他就住在小厢房,那里暖和想来应该不算委屈他。江丝萝脑海里过了一遍今天明天的安排,写完最后一笔,把书卷起来,仔细打了一个结放回原地。
一抬头发现高寅正神色不明地看着她,他们俩之间的相处经过江丝萝两个月的努力,已经松泛多了,她歪头不解道:“怎么了?”他是不习惯和江丝萝待的太久吗。
他的薄唇抿着,眸光在她的脸上转了两圈才说:“许久不见母妃这样高兴。”
“新年自然要高兴一点,这样新的一年就会开心多一点。”女人咧着嘴露出乳白的牙来,笑得有点天真。
形同两人,他想。
江丝萝转回寝室把提前缝好的红色小囊袋翻出来,坐在梳妆台前守着一堆铜钱数数,见高寅没跟来,她放心的先把两块银饼塞进绣着“去殃除凶”四个字的囊袋里,希望高寅不要长歪,去除凶气做个好孩子。剩下的铜钱分成几份,塞进其他没字的囊袋里,预备晚点夜里分给宫人。
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她成了给人发压岁钱、张罗守岁的人了,“唉......”手里捻着囊袋,有一点想家。
夜里用过晚膳,江丝萝让下头的人都去休息,不必在眼前侍候。张诚随高寅进宫,她叫桃娘收拾个地方给张诚休息。
正堂所有的烛台都点亮了,墙壁上映着暖黄的光,紫薇宫太大了,再多人进来也是水流入江海,即便见宫人忙碌许久、皇子们入宫,但夜里还是似平时一样寂静,甚至比平时更加寂静。
她抱着隐囊坐在案后发呆,高寅在看不知道什么书,说是守除夕夜,但气氛冷得感觉像在守灵。那条躞蹀带的进度刚刚过半,江丝萝找出来接着做,不知道多久,夜里做针线活费眼睛得很,她眨眨眼把东西收起来,觉着视线有点眼花缭乱。
可不能近视,她揉揉眼,见不远处高寅歪在隐囊上举着卷书还在看,轻扬着头,像仙人在研究天宫秘法。想起太后说要她嘱咐的话,又想起诸位皇子的婚事,高寅不同寻常,她是管不了他的,他们俩还有一条原书必死的道路要走出去,娶亲...“前几日在太后那里,她问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话说了,少年还是那个姿势,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江丝萝见如此,有点紧张,找补道:“我没打算要管你这个,只是太后老人家念叨你,说过就算了。”
对方真如没听到一样,她紧张地悄悄低头叹了口气,两手绞在一起,决定封自己一个宫内最卑微母妃的名号。怨不得以前老有人说后妈难当,难当极了...以后再也不敢提这些了,免得好不容易建立的和平相处被打碎。
“你别生气,以后我不说这个了。”女人轻声道。
少年看完一行字,淡淡道:“母妃多虑了。”
她以后再也不敢多虑了...
后头的时辰里殿内更静了,她趴在案上眯一会儿醒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听得一声庄重肃穆的钟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浑厚的声音撞碎了她的睡意,呆呆地直起身来意识到子时了,新的一年开始了。
高寅看罢书,站在窗牅旁跟张诚说话,烛光在他周身打下一层暖色。江丝萝到寝室拎出准备好的囊袋,高寅见她微微侧目过来,眸光在她怀里抱着的东西上转了一圈,“这个给你。”她把手里单独拎着的那个给高寅,然后拿了一袋装铜钱的给张诚,“这个给你,是压岁钱。”张诚拱手似要推脱,她后退一步往门外走,回头道:“不准不收哦,这是驱邪的。”
殿外,桃娘站在檐下,见她递过来的东西,愣愣道:“才人?这是?”
“压岁钱。”复而指指手里的另外几包,“这些你去发给其他人吧,不必来跟我道谢。”
桃娘领命离去。
院子里有些刚化的雪水,她提起裙子站在院子里嗅闻空气,往年这时候空气里都是鞭炮烟花的味道,新年零点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满天灿烂的烟火,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她侧耳想去听一点声音都捕捉不到,太静了,抬头仰视黑沉的天,想回家。
张诚手里拿着江才人塞给自己的铜钱,沉甸甸的有些烫手。
“魏收罢朝月余,那俩儿子怎么样了。”背手而立的主子冷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殿下,庶长子和嫡子党朝堂分两派,如今权力二分势均力敌。”
“皇帝可能想出兵征回北梁。”主子的声音停下,他等了几息,抬眼见少年的眸光穿过格栅窗,落在院子里仰头而立的女子身上。江才人未出外衣也不知冷似的,提着裙子呆呆站着,不知道天上有什么吸引她。
“照你看,她与从前如何。”少年问。
张诚在心里想了想,回道:“殿下,江才人脾性作风皆不同以往。”
少年唇角轻扬,“形同二人。”
江才人的随身侍女匆匆进来取外衣给她披上,他们的话题又回到北梁,殿下的声音清冷略带少年气,但镇定人心,使人新服,他说:“他若讨伐北梁,我得找时机同去。”
张诚明白他的意思,陛下爱重贵妃,因此偏重四皇子,而殿下若要靠陛下主动封王建府,不知要何时。殿下需要军功封赏,真正掌握权力,否则贵妃再努力几年恐怕太子位就要给四皇子了。
“北梁自立已过三十年,地处西北,若陛下举兵,殿下自请恐怕不会允许。”
“需要契机。”少年缓缓道。
屋里的主仆在商议事务,院子里的主仆也在说话,江丝萝问:“桃娘,你想家吗?”
身后的人沉默良久才说:“奴婢从小在江府陪着才人,要说家,才人在哪,哪里就是奴婢的家。”
可江丝萝哽咽着说:“可是我想回家。”那些委屈和悲伤涌上心头,寂静的院子里她如泣如诉,“我不知道怎么回家。”
屋里的人望着她的背影,背在身后的手轻捏着金线绣成的去殃除凶。
那个被高墙圈起来的小雀,在笼中绝望地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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