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醒锦焱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醒过来的一天。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温凉,
手心处划了道口子,有汩汩鲜血流淌出来滋润着她的剑身,于是她醒了。身为一柄凶剑,
即使沉睡千年,醒来的她也不忘履行自己的职责——把握住她的人带到歪道上去,
可是在她化身出现的时候,没有惊讶,没有失望,对方甚至安静地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当然发不出声音,她想,一个耳朵眼睛鼻子全都在流血的人怎么着也发不出声音的。
她俯下身子打量着倒在地上的年轻人,眉目清隽,眼睛紧闭,几道血痕在脸上蜿蜒密布,
实在是不太雅观,她拄着胳膊瞧了一会儿见他依靠自己的本事确确实实是醒不过来了,
终于好心肠了一把,撕了他的一节衣袖,把他的两个鼻孔堵住了。
这样鼻子就流不出血来了呢!她笑眯眯地接着瞧他。只见他的脸肉眼可见地发红,
有接连不断的哧哧声从他的口中传出,她眯着眼睛靠近他的嘴边想去听听他到底说了个什么,
却被突然弹起的他吓了一跳,那人圆瞪着一双眼,
喘了两口气之后咬牙切齿地对她说了句:“你好毒!”就仰面摔倒,又晕过去了。
锦焱呆愣了几秒过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不禁莞尔,这倒是千年来的第一件趣事,
她这把剑除了被叫做魔剑凶剑之外,还被人叫做“毒剑”了。倒是有趣的人,她这样想着,
望着看热闹的一干仙剑们清了清嗓子:“今日我就要随这个人出了剑冢,各自珍重。
”剑冢里的仙剑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有点摸不着头脑,可又都不觉得她是在开玩笑,
最终纷纷聚拢成了一团想要斩杀了这个生死不明的年轻人,千钧一发之际,
她挑了挑耳边长发,笑容冷淡:“怎么,我的人也敢动是吗?”剑团堪堪停住,
有不少剑身已经瑟瑟发抖,几柄品阶较次的仙剑甚至摔落在了地上。她看着它们,
嘴角笑容不变。几息之后,剑团剑尖纷纷朝下,表示臣服。她这才满意,
拎着年轻人飞出了剑冢。等他们走了好一会儿剑团才纷纷散开,
有已经化灵的仙剑低声交谈:“这可怎么办,剑祖宗被人带走了。
”2 剑主距离锦焱出了剑冢已经是第三天,她总算是摸清楚了点状况。
她从剑冢里带出来的年轻人是仙剑门的内门弟子,名百里溪,
此次是仙剑门一年一度的试剑大会,凡内门弟子皆可入剑冢挑选一把属于自己的宝剑,所以,
她这把魔剑也终于在千年沉寂之后重见天日。“百里,广场上那么热闹你不去看看吗?
”她问向在床上闭目打坐的人。他没有说话。锦焱把脸凑到他面前,
近到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百里溪的呼吸:“你真的不去看看?据说选到仙剑的人会有奖励,
你不想要?”他不为所动。锦焱再接再厉,额头抵上他的额头,
语气软绵绵还带着几分撒娇意味:“你要是把我带上去,保准你得第一。
”锦焱说的是试剑大会的规则,虽剑冢内仙剑不知几凡,但仙剑往往自视甚高,
只会自己择主,无大造化者不可,无纯良心境者不可,如此一来,
在锦焱眼里俯拾皆是的仙剑在外界却往往是可遇而不可求。剑冢关闭之际,
仙剑门执剑长老会在剑冢门前设立试剑石,凡选到仙剑者赏,而仙剑自身也有品质之分,
品质越高奖励也就越高,锦焱看中的,就是夺得头筹之后赏的剑心石。“那可是个好东西。
”锦焱滔滔不绝。百里溪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锦焱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这是一双太过清亮的眸子,流光溢彩间仿佛能把她整个人吸进去。锦焱嗖地一下离他三尺远。
看她一脸的防备,百里溪倒是笑了,嘴角上钩,他此时已与当日从剑冢出来的一身狼狈不同,
虽也只是着了白衣,但是一举一动自有一股风流写意。他的外表只能说是清隽,
可是当他笑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就都被他攥紧了,
他不紧不慢心情很好地道:“就凭你那破损的剑身吗?”锦焱闻声就垂头丧气了,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初叱咤风云神佛皆杀的自己有朝一日会连个剑身都破破烂烂了,
怪不得凡人道时间是把杀猪刀,把她这把魔剑都磨成了杀猪的了,
哦也许杀猪刀都比自己好使也说不定呢。锦焱抚摸着自己残损的剑身,一摸一叹气,
谁能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却又忍不住庆幸着老祖宗立下的规矩,
“任何进了剑冢的人都只能做碰到的第一把剑的主人”,
不然她这把破剑还真是永不见天日了。她这边心里还在发苦,嘴上却不服输:“那又怎样,
你把我带去给那些老顽固们瞧瞧,保准把他们激动地痛哭流涕。
”耳朵里清清楚楚地传来他的嗤笑声。锦焱心里愤恨地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可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剑冢里的仙剑们也许还会因为她的缘故而惧怕她可是百里溪不是剑啊,
而且她刚刚不过虚张声势罢了,如果百里溪真把她带上试剑台,
估计她的魔剑身份也会暴露了,她冒不起这个险,更丢不起这个人。
她低下头望着自己本应三尺长的剑身,此时捧在手里却只有杀猪刀一般大小,
看着看着锦焱就想哭了。她跃上床,本来已经闭上眼睛的人此时又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她把手里的杀猪刀不对大宝剑丢给他:“你既然是我的主人了就应该养着我。
”百里溪依然只是看着她。锦焱不由得心里发虚,对着他呲牙道:“养不养?
不养我就砍了你!”嘴上这么说着可是一瞅自己本体的大小,锦焱越发的心里没底。
百里溪闭上了眼睛。锦焱更想哭了。可是下一秒,百里溪将那柄破烂的剑抱在了怀里。
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成了剑主人的缘故,宝剑和他接触的一瞬间周身都泛起了温润的光芒,
这可把锦焱乐坏了,她本来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谁知道百里溪还真有“养剑”的能耐,
她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狐狸,凑到百里溪面前示好道:“选你还真没错,我果然喜欢你。
”百里溪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没有反应,依旧是闭目打坐。锦焱自然也没觉得他应该有反应,
只觉得身体舒服极了打了个哈欠就回了本体里。有人温养着自己就是不一样,
比剑冢里舒坦多了,她乐呵呵地想着。只是在锦焱回去的一瞬间,百里溪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怀里的宝剑,用手轻轻摩挲了两下之后轻叹了口气。3 心跳身为一柄魔剑,
锦焱有着很高的思想觉悟,比如持有她的人就应该弃善从恶,
向着穷凶极恶的道路一去不回头,她还想过,
魔剑的新主人应该和她的前主人一样能靠着一柄长剑立足于三界之巅,
这件事她从被封进剑冢里就开始想,想了几千年此时的她终于能够得偿所愿大展宏图了。
她该是高兴的。可是她此刻真的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百里,
我觉得你应该给我这把‘仙剑’最基本的尊严。”锦焱语气严肃。“嗯。”百里溪答应着。
“但是你现在做的事让我没有感觉到你在尊重我。”锦焱再接再厉。“嗯?
”百里溪依旧是拿鼻子哼出一个音节。“老娘是一把宝剑!”锦焱痛哭流涕。
大概是她此刻的表情太难看,百里溪用她来削木头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太过分了,
实在是太过分了!百里溪怎么能这样!锦焱哭哭啼啼。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堂堂砍人斩神灭佛的一把盖世魔剑有朝一日会被人用来削木头。
这现实简直太残酷心理阴影面积简直无限大了啊!“别哭。”有低哑声音传来。
还在垂头抹泪珠子的锦焱闻声抬头,百里溪正低头看她,她这个角度能看清楚他墨染的眉,
双瞳幽深如夜色却有浓浓的关切从中溢出来。锦焱不知道为什么脸有点发烫。
等百里溪拿衣角给她抹干了眼泪,锦焱更是呆若木鸡。“你若不喜,我便不做便是。
”百里溪洁白的大袖抹过满是木屑的魔剑,等擦干净了才将魔剑又抱回怀里,
锦焱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就想起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随意地倚靠在桃树下,满园桃花飞舞,
他只是抱剑站在那里,仅仅是对她微笑着,便是风华绝代。凡人道,
老了就容易想起过往的事,没想到这句话对剑灵来说同样适用。她摇摇头,
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指着百里溪手里尺长的木头问:“你要用它做甚?
”“我想有把剑。”百里溪垂睫望着怀中的魔剑残片,目光中难掩落寞。
怪不得他一大清早就在这木头人一样地削削削!锦焱恍然大悟。她怎么忘了这事?
仙剑门弟子只有在拥有属于自己的兵器后才算是真正地走上了剑道,
而百里溪他虽然在剑冢里有所收获,可是却只是捡到自己这个破烂玩意……锦焱有点讪讪,
怪不得他这几天只是坐在这里闭目打坐,
她觉得他应该想和其他弟子一般刺挑抹砍地练习剑术,
可是事实上他连一个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啊!锦焱觉得他有点可怜。和他比起来,
自己的那点儿尊严好像也没什么了……锦焱不禁想着,
可是就这么做一个削竹刀她又有点不甘心,盖世宝剑千年出土后惨沦为削竹刀,
一行字划过去的时候她还觉得后头还应加个血字写的惨惨惨……念及此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啊!
抹去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花子,锦焱随手掐了个诀隐了身形就打算去门内偷一把剑回来,
仙剑门仙剑门多的可不就是剑了吗!锦焱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
有落日的余晖从窗台洒落到屋里,锦焱就顺着窗口往里瞧,
里头坐着的人身上也披上了一层金纱,好看极了。她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
只是一路哭哭啼啼拿着小手帕撒着泪花子,
她本来是打算偷把剑的可是仙剑门真的一把宝剑也没有!
要么就是毫无光华的凡剑要么就是品阶低劣的宝剑,
她只是沉睡了千年而已仙剑门怎么就萧条成这个样子?宝剑没找到,误闯误撞下,
锦焱倒找到了记载仙剑门门内弟子生平的簿子,锦焱本来只是好奇翻看两下,
却无意中翻看到百里溪的生平,两岁丧父三岁丧母,
他在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仙剑门的洒扫弟子,后来好不容易被长老看上成了入门弟子,
本想靠此次入剑冢鱼跃龙门却不想进了剑冢后只捡到了自己——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宝剑。
百里溪也因此被长老抛弃还成了门内笑话。“你还是用我来削竹子吧!”锦焱眼泪汪汪。
百里溪依旧在削手里的竹子,只不过没用自己,而是一片破烂的铁皮,
那块铁皮似乎已经用久了,边缘脱落比自己的本身都还要惨,在铁皮的映衬下,
百里溪的双手更显瘦弱,这本来应该是一双拿剑的手,
这本来应该是骨骼纤细指节分明的一双手,可是如今上面却只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似乎注意到锦焱的目光,他低下头浅笑:“本以为进了内门便可拥有自己的宝剑,
我便把之前用惯的丢了,没想到最终还是竹剑用的最是顺手。”他本是光风霁月的人,
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锦焱只觉得有股热血直冲脑门,
夺过他的铁皮就丢到了地上:“我好用!来用我!”却是对上他讶异的目光,
在她坚定的眼神中,他眼里的冷凝也似是薄冰缓缓化开来,他轻轻扬起嘴唇,
笑意在脸上一层一层荡开,“嗯。”看着他的笑容,锦焱越发觉得心跳如擂鼓,不可自抑。
即使他只是在那坐着削竹子,她都觉得他致命的好看。“百里,我喜欢你。
”4 足够百里溪既然被逐出内门,就不再是内门弟子,又重新做起了洒扫的活计。
他常常是背着竹剑,在仙剑门的山门前一遍一遍地打扫着山前的落叶。
这件事他做了成百上千遍,他从来以为,这便是他的一生了。“百里,我喜欢你。
”有红衣少女立于阶前,语气娇俏,漫天叶落的红枫,却皆比不得眼前女子衣袖半分赤色。
“嗯。”他垂下眼睫,轻轻答应着。锦焱听他答应了,欢喜地便跑去了别处,
她在那边的枫树上搭了长藤做的秋千,
每次百里溪早起洒扫的时候她就在那边不厌其烦地玩着秋千,
长长的衣袂从他眼前划过来又晃过去,像是一只翩跹的蝶。
而百里溪从来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里,也猝不及防地被这一抹鲜活的红色闯入。
而她每打一下秋千,枫树上就又有叶子落下来,百里溪就又要重新扫过一遍,
锦焱总是在他将将扫到她面前的时候,大声告诉他:“百里,我喜欢你。”少女咯咯笑着,
看他突然羞红的耳朵,仿佛看到世上最好玩的事物一般。
等通往仙剑门的万丈高阶终于被打扫干净的时候,锦焱就会教他剑术,
她此刻才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会有长老收他入门,他确实是个很有剑术天分的人,
她所教授的剑法只要看了一遍他就能使出大概,即使她教授的是千年前就已失传了的剑法,
即使他手里只有一把竹子削成的剑。锦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喜欢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了。
第二年开春,仙剑门的弟子们按例都要下山,有三三两两志趣相投的人相约着一起下山,
背着行李挎着宝剑,呼朋唤友,意气风发。锦焱就在一边看着他们,
他们少年意气的模样和百里溪简直太不一样了,明明是相仿的年纪,有些在天际翱翔,
有些却要在地底腐烂成泥。世事何其可悲。“百里溪,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在内门吗?
怎么又到这里扫地了啊?”这些日子因为不断有弟子下山,
不免也会遇到一些不怎么友好的人,遇到这些情况,百里溪一般都是默默不语埋头做事,
拿他取笑的人在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只好走开,而还有些人,
在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时便会恼羞成怒,“百里溪!你以为你是谁,没听到我说什么是吗?
”锦焱扭头,便看到有个身材偏肥胖的男子抓住百里溪的领口,然后猛地将百里溪丢到地上。
“师兄息怒。”百里溪并不恼,只是拍了拍身上的灰,作势便要起来。
他不是好与人争的性子,就算被欺辱了也不会轻易发怒。“你!
”那肥胖的男子抬起脚就要踩到百里溪身上,锦焱见状,忙掐了个诀让他失了重心一脚踩空,
踩到地上的时候锦焱明显看到他身上的肥肉抖了几抖吓得她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这一脚要是踩到百里溪的小蛮腰上,他不死也得半残了。锦焱拍着胸口吁了口气。
男子一脚踩空,更加恼怒,拔出剑来就要砍百里溪,锦焱眼尖,
一眼便望出来他手上的剑还是把有了剑灵的仙剑,忙咳嗽了一声。只见男子的剑势猛地停住,
无论他怎么挥剑,那把剑都砍不下来了。男子又羞又恼,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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