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戏班子里最不起眼的小哑巴,只会闷头劈柴,偷学师兄们的调儿。戏台后的岁月,
我认识了他——那位总爱倚在海棠树下,眼神淡漠,
听我咿咿呀呀哼着不成调的曲儿的神秘看客。他不说话,只用碎银子买下我劈的所有柴,
换我日日为他一人“唱戏”。后来战火纷飞,戏班散了,他也消失在烟尘里。多年后,
我成了江南小有名气的说书先生“惊鸿”,凭一张利嘴道尽人间悲欢。却不想,
京城里权倾一时,据说从不近女色的镇北王,竟掷下千金,
只为寻一个当年会咿呀唱曲儿的小哑巴。1 哑女阿禾我叫阿禾,生来就不会说话。或者说,
是能发出些咿咿呀呀的声音,却连不成完整的句子。在“长乐班”这个小小的戏班子里,
我这样的存在,注定只能在最底层挣扎。师父见我可怜,又还算勤快,便收留了我,
让我做些劈柴、烧火、打杂的活计,换一口饱饭。长乐班不大,
唱的多是些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师兄师姐们在台上水袖翻飞、唱腔婉转,
台下的看客们便跟着或喜或悲。我羡慕他们能用声音描绘出那样多的情态,而我,
连最简单的“饿”和“冷”都说不清楚。或许是天性使然,我虽口不能言,耳朵却格外好使。
师兄们吊嗓子,练身段,师父教导他们唱腔和念白,我总爱在劈柴的间隙,
偷偷躲在后院那棵老槐树下听。日子久了,那些咿咿呀呀的调儿,
竟也让我哼出了七八分模样,虽然依旧不成词句,但调子是准的。我最大的乐趣,
便是在后院劈柴时,对着那堆木头,或是天上的流云,哼唱那些偷学来的片段。没人听,
没人懂,倒也自在。直到他的出现。那是个暮春的午后,阳光暖融融的,
空气里飘着海棠花淡淡的香气。我正哼着一折《游园惊梦》里杜丽娘的调子,
想象着那“姹紫嫣红开遍”的景致,手里的斧头也跟着节奏一起一落。“这柴,我全要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吓了一跳,斧头差点脱手。
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倚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他身形颀长,
面容俊朗,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淡漠得像深秋的湖水,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不是戏班的人,也不是寻常来看戏的镇上居民。他身上的料子,那种沉静内敛的光泽,
是我从未见过的。我愣愣地看着他,指了指那堆刚劈好的柴,又指了指自己,张了张嘴,
却只发出“啊……啊……”的音节。他似乎并不意外,微微颔首,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
放在旁边的石凳上。“明日此时,我再来。”那银子,足够买下我劈的所有柴,还绰绰有余。
我有些不知所措,想摆手说不用这么多,却又笨拙地表达不清。他没再多言,
转身缓缓离开了,背影没入深深庭院的光影里。从那天起,他成了长乐班后院的常客。
每日午后,他都会准时出现在那棵海棠树下,带着一身清冷的气息。他不看师兄师姐们练功,
也不进前台听戏,就只是静静地倚着树干,目光放空,偶尔会落在我身上。
他依旧买下我劈的所有柴,给的银子也总是远超柴火的价值。渐渐地,
我不再像最初那样拘谨。反正他也只是沉默地待着,我便继续一边劈柴,
一边咿咿呀呀地哼着我的不成调的曲儿。有时候,我会偷偷看他。他似乎总有心事,
眉头时常微蹙着,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忧愁。阳光透过海棠花的缝隙落在他身上,
给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清寒。我想,他或许和我一样,
也是个孤独的人吧。只是他的孤独,包裹在华服之下,显得更加遥远和神秘。有一次,
我不小心被斧头划伤了手指,血珠一下子涌了出来。我疼得“咿呀”叫了一声,
眼泪差点掉下来。正想找块布包一下,他却忽然走了过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素白帕子,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替我擦去血迹,
然后撕下帕子的一角,利落地给我包扎好。他的手指微凉,动作却很轻柔。
我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跳得有些快。他离得这样近,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松木混合着药草的清香。包扎好了,他松开手,退后一步,
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我指了指包好的手指,又指了指他,
想说谢谢,却只能发出含混的音节。他看着我,眼神似乎柔和了一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没说什么,又回到了海棠树下。那一天,我劈柴的时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那不成调的曲儿,似乎也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2 沉默守护日子一天天过去,
海棠花开了又谢,槐树的叶子绿了又黄。他依旧每天都来,风雨无阻。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他沉默地听,我咿呀地唱。他买我的柴,
偶尔在我笨手笨脚受伤时递上帕子或伤药。我们从不多言,
却仿佛在彼此的孤独里找到了一丝慰藉。师父和师兄师姐们也注意到了这个奇怪的看客。
他们私下里议论纷纷,猜测他的身份。有人说他是落难的富家公子,
有人说他是避世的文人墨客。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从不与戏班里的其他人交流,
唯独对我,或者说,对我的“曲儿”和柴火,表示出兴趣。
师父曾旁敲侧击地问过我关于他的事,我比划了半天,也说不清楚。
师父看我实在问不出什么,又见那人出手阔绰,似乎并无恶意,便也不再多管。
只是叮嘱我小心些,别冲撞了贵人。我有了他给的那些碎银子,日子好过了不少。
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偶尔也能拜托采买的师兄帮我带一小包桂花糖。
但我还是省着花,把大部分银子都偷偷藏在床板底下。我想着,等攒够了钱,
或许可以离开戏班,去别的地方看看,找个能让我安稳度日的地方。有时候,
我哼着新学的调子,会想象他听懂了我在唱什么。
想象着那些关于离别、相思、或是壮志豪情的故事,也能触动他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
他偶尔会带来一些小东西。有时是一枝刚折下的带着露水的海棠,
有时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有时甚至是一只小巧的竹编蝈蝈笼。他从不说明是给我的,
只是随手放在石凳上,等我劈完柴,他离开后,那些东西就留在了那里。
我把那枝海棠插在窗前的小瓦罐里,把石头放在枕边,把蝈蝈笼挂在床头。
虽然蝈蝈早就跑了,但看着空笼子,心里也觉得暖暖的。我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就像一个谜,偶然闯入我贫瘠而单调的生活,
带来了一抹意想不到的亮色。那段日子,是我在长乐班最平静,也最隐秘快乐的时光。
后院的海棠树,咿呀的曲调,和他沉默的身影,构成了一幅无人知晓的画卷。然而,
好景不长。镇子外开始流传起要打仗的消息。起初只是零星的传言,后来变得越来越真切。
街上的行人少了,物价也开始上涨。戏班的生意也变得萧条起来。
师父脸上的愁容一天比一天深。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要解散戏班,让大家各奔东西。
我心里也开始不安。如果戏班散了,我能去哪里?那个倚在海棠树下的人,他也会离开吗?
那天下午,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他来得比平时晚了一些,脸色也更加苍白,
眼底带着浓浓的倦意。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倚在树下,而是走到我面前。我停下劈柴的动作,
疑惑地看着他。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慌。里面有我熟悉的淡漠,
也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不舍。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布包,塞到我手里。
我捏了捏,感觉里面是硬硬的块状物,应该是银子,而且分量不轻。我连忙摆手,
想把布包还给他。他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要了。他却按住了我的手,摇了摇头。
“拿着,”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好好活着。”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了除了“这柴,
我全要了”和“明日此时,我再来”之外的话。我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好好活着?
他要去哪里?他似乎看懂了我的疑问,眼神黯然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清冷。
“我要走了。”走?去哪里?还会回来吗?我急得想问,张开嘴,
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咿……呀……”声,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上来。我不是舍不得那些银子,
我是……我是舍不得他。这个唯一愿意静静听我哼曲儿,唯一会给我包扎伤口,
唯一让我觉得不那么孤单的人,也要走了吗?他看着我泫然欲泣的样子,伸出手,
似乎想碰碰我的脸颊,但最终只是轻轻拂过我的发顶,动作带着一丝怜惜。“别怕。
”他低声说,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然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这一次,他的背影挺拔决绝,很快就消失在后院的门外,再也没有回头。
我捏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海棠树下,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咿呀的哭声不成调,也无人能懂。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没过多久,
战火真的烧到了镇子附近。长乐班彻底散了。师父给了我一些盘缠,让我自谋生路。
我离开了那个生活了多年的小镇,怀里揣着他给的那个布包,里面是几锭分量不小的金元宝,
还有一块温润的、刻着复杂纹路的玉佩。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我只知道,
他让我好好活着。3 江南漂泊离开长乐班后,我一路向南。战火纷飞的年代,
一个不会说话的孤女想要生存,并不容易。我靠着他留下的金元宝,
加上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小心翼翼地度日。我换上粗布衣裳,把脸抹得灰扑扑的,
尽量让自己不引人注意。我做过洗衣妇,当过采茶女,也在大户人家的后厨帮过佣。
世道艰难,人心叵测,我见识了太多颠沛流离和人性凉薄。
但我始终记得他那句“好好活着”。这四个字像是一道微光,支撑着我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那块玉佩,我一直贴身收藏着。玉质温润细腻,触手生凉。上面的纹路繁复而古老,
不像是寻常人家会有的东西。我猜想,他或许真的出身不凡。但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块玉佩是他留下的,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联系。在流浪的日子里,
我依旧会哼起那些不成调的曲儿。只是心境早已不同。年少的懵懂和隐秘的快乐,
被现实的艰辛和对未来的迷茫所取代。那些咿呀的音符里,染上了风霜的味道。辗转数年,
天下渐渐太平。我最终在江南水乡一个名叫“临安”的小城落脚。这里远离京畿,
相对安宁富庶。也许是颠沛流离的经历磨练了我的心智,
也许是那些偷学来的戏文故事给了我启发,我开始尝试用另一种方式“说话”。我不能言语,
但我认得一些字,也“听”懂了无数故事。我开始学着说书。起初自然是困难重重。
一个哑巴怎么说书?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我有我的办法。我找来纸笔,
将那些听来的、看来的、甚至自己想象的故事写下来,再请识字的人念给我“听”,
反复修改润色。然后,我用丰富的肢体语言,配合着眼神、表情,
以及一些简单的、模拟情境的声响比如用手指敲击桌面模仿马蹄声,
用扇子抖动模仿风声,在茶馆的角落里“演”说。一开始,没人看好我。
人们觉得我是在哗众取宠。但渐渐地,有人被我独特的方式吸引。他们发现,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通过我的演绎,那些故事仿佛活了过来,人物的情感、场景的氛围,
都传递得淋漓尽致。我的“说书”摊子逐渐有了些名气。人们不再叫我“小哑巴”,
而是开始称呼我“惊鸿先生”。他们说我的表演如同惊鸿一瞥,无声胜有声。我攒了些钱,
在临安城南租了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里也有一棵海棠树。虽然不是长乐班后院的那一棵,
但看着它,总能让我想起那个倚在树下的身影。我依旧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摩挲着那块玉佩,对着月光,轻轻哼起那些咿呀的调子。只是,哼着哼着,
心里总会泛起一丝酸楚。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还记得那个在长乐班后院劈柴的小哑巴吗?或许,他早已将我忘记。毕竟,
我只是他生命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他,于我而言,却是那段灰暗岁月里,唯一的光。
4 镇北之谜临安的日子平静而充实。我的“惊鸿书场”生意越来越好,
甚至有些外地的客商慕名而来。我用赚来的钱改善生活,
也资助了几个和我一样无家可归的孤儿。看着他们,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我以为,
我的人生就会这样,在临安城里,做一个安安静静的说书先生,直到老去。直到那天,
一个消息像惊雷般在临安城炸开。京城里那位权倾朝野、杀伐决断的镇北王,
要来江南巡视了!镇北王沈夜,这个名字近几年来如雷贯耳。据说他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
手段狠厉,深得当今圣上信任。关于他的传闻很多,有说他冷酷无情,
不近女色;有说他容貌俊美,却常年戴着半张面具示人;还有说他身世成谜,并非皇室宗亲,
却手握重兵。这些传闻于我而言,不过是说书的素材。我和那样的大人物,本该是云泥之别,
永无交集。然而,随着镇北王的仪仗日益临近,一些奇怪的流言也开始在临安城悄悄散播。
有人说,镇北王此行,除了巡视防务,还有一个私人目的——他在寻找一个人。寻找谁?
众说纷纭。有说是在找一位失散多年的故人。有说是在找一位身怀绝技的奇人。
直到一个更具体的说法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那天,我在茶馆说书,结束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邻桌的几个茶客正在低声议论。“听说了吗?镇北王要找的,好像是个……哑巴?”“哑巴?
找哑巴做什么?”“谁知道呢?听说啊,王爷早年在江南落难过,
被一个会哼曲儿的小哑巴照顾过……”“会哼曲儿的哑巴?这倒是新鲜。那哑巴长什么样?
叫什么名字?”“这谁知道?都过去多少年了。只听说王爷形容,那哑巴……瘦瘦小小,
眼睛倒是挺亮,喜欢咿咿呀呀地哼些不成调的调子……”我的心猛地一跳,
手里的惊堂木差点掉在地上。瘦瘦小小,眼睛挺亮,
咿咿呀呀哼着不成调的调子……这说的不就是,当年的我吗?
镇北王……沈夜……我猛地想起那个倚在海棠树下的身影。他姓什么?我从未知道。
但他身上那股清冷疏离的气质,那眉宇间的忧愁,
以及那句“好好活着”时的沙哑嗓音……难道……是他?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冰凉,
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震得我耳鸣目眩。不,不可能。
他怎么会是那个传说中杀伐决断的镇北王?
当年那个落魄无助、需要靠买柴火来掩人耳目的人,怎么会是如今权倾天下的大人物?
一定是巧合。天底下会哼曲儿的哑巴,或许不止我一个。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收拾好东西,
匆匆离开了茶馆。回到我的小院,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我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那块玉佩。月光下,玉佩上的纹路似乎更加清晰了。
我从未仔细研究过这纹路代表什么,但此刻,一种莫名的预感攫住了我。这块玉佩,
或许不仅仅是他随手给我的信物。接下来的几天,我心神不宁。
关于镇北王寻人的消息愈演愈烈,甚至有人说,王爷已经派了亲卫在临安城各处暗访。
我开始害怕。如果他真的是镇北王,如果他真的是在找我,他找到我之后,会怎么样?
当年的小哑巴,如今成了小有名气的说书先生。他会认出我吗?
他会如何看待我这些年的经历?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找我?
是因为当年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恩情”?还是……别有目的?我不敢深想。
我开始刻意减少外出的次数,说书也暂时停了。我想避开这场风波,等镇北王离开临安,
一切就会恢复平静。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那天傍晚,
我正在院子里给海棠树浇水,院门忽然被人敲响了。敲门声不急不缓,
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5 王爷心声我犹豫了很久,
才慢慢走过去,打开了院门的一条缝。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玄色劲装的男子,面容冷峻,
眼神锐利如鹰。他看到我,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严:“惊鸿先生?”我点了点头,
心里紧张得快要窒息。“王爷有请。”他侧身让开,
露出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低调却难掩华贵的马车。王爷……果然是他。躲不过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伸手指了指屋里,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
想表达我需要换件衣服。那玄衣卫却摇了摇头:“不必了,王爷说,就这样去见他。
”就这样?穿着这身最寻常不过的布衣?我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我默默地锁好院门,跟着玄衣卫上了马车。马车内部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
角落里燃着清雅的熏香,与长乐班后院他身上那淡淡的松木混合药草的香气,有几分相似。
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马车缓缓行驶起来,我的心也随着车轮的滚动,七上八下。
我不知道马车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我一遍遍回想当年在长乐班后院的情景,试图从那些模糊的记忆里,
找到一丝关于他真实身份的线索。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那么落魄?
又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处看起来像是别院的地方。门口守卫森严,
气氛肃穆。玄衣卫引着我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间雅致的书房外。“王爷就在里面,
先生请自便。”玄衣卫说完,便退到了一旁,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我站在书房门口,
手心冒汗。门是虚掩着的,可以看到里面摇曳的烛光。我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
轻轻推开了门。书房很大,布置得简洁而考究。临窗的书案后,坐着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墨色的常服,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烛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高挺。
他没有戴传说中的面具,那张脸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却也冷冽得如同千年寒冰。
他正垂眸看着手中的一卷书册,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但我知道,他感觉到了。
我站在门口,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时间仿佛凝固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终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里面没有了当年海棠树下的淡漠和忧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和……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
遥遥相望。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成熟和威严,也褪去了最后一丝青涩。而我,
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懵懂的小哑巴。他看着我,眼神在我身上逡巡片刻,
最终定格在我的脸上。“阿禾。”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是“惊鸿先生”,而是“阿禾”。我的心猛地一颤。他果然记得我。
连这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小名,他也记得。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着棉花,
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缓缓朝我走来。
他很高,走近时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让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他停在我面前,垂眸看着我。
“多年不见,你倒是……变了不少。”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学会了用另一种方式‘说话’。”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指的是我说书的事情。
看来,他对我这些年的经历,了如指掌。“为何要躲着我?”他忽然问道,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我猛地抬头,撞上他探究的目光。躲?我……我没有……我想否认,
却无法开口。我的确是害怕了,退缩了。他看着我慌乱的样子,
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当年让你‘好好活着’,不是让你东躲西藏,
装作不认识我。”他的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捏紧了衣角,心里涌上一股委屈。
我没有装作不认识,我只是……害怕。害怕我们之间巨大的身份差距,害怕他找我并非善意,
害怕打破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生活。见我不语,他微微倾身,靠近了一些。
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松木和药草的清香,再次萦绕在我鼻尖,只是这一次,
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极淡,却让我心头一凛。“那块玉佩,还留着吗?”他问,
声音压得很低。我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玉佩就在贴身的衣袋里。他了然地笑了笑,
那笑容却不达眼底。“看来是留着了。”他直起身,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
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阿禾,”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你可知,
当年我为何会出现在长乐班?”我摇了摇头。这是困扰我多年的谜团。他沉默片刻,
缓缓道:“当年,我遭人暗算,身中剧毒,被亲信护送至江南避祸。长乐班的后院,
不过是暂时的藏身之所。为了不引人注目,我假装落魄,对外只称是寻常看客。
”原来如此……难怪他脸色苍白,眉宇间总有化不开的忧愁。那不是寻常的心事,
而是身处险境的伪装和伤痛。“至于为何会买你的柴……”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微妙,
“起初,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顺便……打发时间。”打发时间?我心里有些失落。原来,
那段我视若珍宝的时光,对他而言,不过是权宜之计。“但我没想到,”他转过身,
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眼神变得深邃,“会听到你的‘曲儿’。”我的心又是一跳。
“那咿咿呀呀的调子,不成词句,却……很干净。”他似乎在斟酌用词,“像山涧的清泉,
洗去了我心头不少戾气。”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在……杀了人之后。”最后那句话,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我浑身一颤。杀人……我看着他,
那个曾经在我受伤时会笨拙地递上帕子的人,如今……是杀伐决断的镇北王。“所以,
我每日都去听。听你哼那些不知所云的调子,看你……笨手笨脚地劈柴。
”他的嘴角似乎又有了笑意,这次,带了点温度,“久而久之,倒也成了一种习惯。
”“后来战事起,我不得不离开。临走前给你的东西,是想让你有个依靠。”他看着我,
“那玉佩,是我的信物。若有难处,可凭此玉佩去京城沈府寻我。”我张大了嘴。
原来那玉佩……还有这样的用处。可我从未想过去京城找他。对我而言,
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我处理完京中的事务,便派人来寻你。只是没想到,
你早已离开长乐班,杳无音信。”他的眼神沉了下来,“我找了你很多年,阿禾。
”很多年……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一直在找我?“为何要找我?
”我终于鼓起勇气,用眼神和手势问出了这个问题。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
脸上写满了不解。我们之间,除了那段短暂的、奇特的相遇,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费心寻找?
他看着我,沉默了片刻。书房里的烛火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因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当年在那后院,听你咿呀唱曲儿的,
不止我一个。”不止他一个?什么意思?“还有一个,是我未能斩草除根的仇敌。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他知道你的存在,知道你……对我而言,有那么一点不同。
”我的心跳瞬间停止了。仇敌?知道我的存在?“他一直在暗中寻找你,想利用你来牵制我,
甚至……对付我。”沈夜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必须在他之前找到你,护你周全。
”原来……是这样。不是因为什么虚无缥缈的“不同”,而是因为我,
无意中成了他和他仇敌之间博弈的一颗棋子。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恐惧攫住了我。
我以为的独特,不过是危险的标记。6 心乱如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书房,
又是怎么回到我的小院的。沈夜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喘不过气。
仇敌……利用……牵制……这些词汇对我来说太过遥远和沉重。
我只是一个想安稳度日的说书先生,为何会卷入这样可怕的纷争?难道,
就因为当年那段短暂的相遇?就因为我那不成调的咿呀曲儿?夜深人静,
我坐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看着天上的月亮,心里一片冰凉。沈夜没有强迫我立刻跟他走,
只是留下了一队亲卫,守在我的小院外,美其名曰“保护”。我知道,这既是保护,
也是一种监视。我成了他笼中的金丝雀,失去了自由。接下来的几天,我闭门不出,
整日心事重重。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平静地构思我的故事,也无法再坦然地哼唱那些调子。
一想到我的存在可能会给他带来危险,甚至我自己也身处险境,我就感到一阵阵后怕。
沈夜偶尔会派人送来一些东西。精致的糕点,华美的衣料,甚至是一些珍贵的药材。
但我都没有动。这些东西再好,也无法安抚我内心的惶恐。我开始思考。
如果沈夜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待在临安,确实不再安全。他的仇敌既然能找到这里,
就说明我的行踪并非绝对隐秘。跟着沈夜回京城?去那个繁华而陌生的帝都,
进入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世界?我看着院子里盛开的海棠花,想起了长乐班后院的那棵树,
想起了那个倚在树下,眼神淡漠,却会在我受伤时递上帕子的身影。无论他是谁,
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寻找我,当年,他的确给了我一丝温暖,也给了我活下去的资本和勇气。
如果我的存在真的会给他带来麻烦,甚至危险,那么我是否应该做些什么?那天晚上,
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主动走出了院门。守在外面的玄衣卫看到我,有些意外,
但还是恭敬地行礼。我指了指远处那辆属于沈夜的马车停靠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
示意我要去见他。玄衣卫没有阻拦,立刻安排了马车。再次来到那处别院的书房,
沈夜似乎并不意外我的到来。他依旧坐在书案后,只是没有看书,而是看着窗外。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我走到他面前,屈膝行了一个有些笨拙的礼。然后,我抬起头,
看着他的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做出了几个简单的手势。——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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