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彩服被汗水浸透的后背紧贴在岗亭铁皮上，王堃盯着电子表跳动的数字，凌晨三点西十七分。
这是他本周第三次被安排在丑时岗，山间湿气顺着裤管往上爬，作训靴里的脚趾己经冻得发麻。
营区路灯在雨雾中晕成毛茸茸的光团，王堃听见身后传来皮靴碾碎砂砾的声响。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李游，那个走路时右肩会下意识前倾的男人，总喜欢在深夜查岗时突然出现。
“站住！
口令”王堃向来人方向大声叫道。
李游并没有回令，按照规定王堃可以开枪射击。
李游来到王堃身旁，从脚到头，看了王堃一遍，王堃最讨厌这种眼光，从眼光里可以看得出轻蔑和嘲弄。
“枪口抬高三公分。”
冷冰冰的声音擦着耳廓划过，“岗哨条例抄十遍，明早出操前交。”
王堃握枪的手指节发白，战术手套里全是冷汗。
他想说这个射击姿势是教导队教官亲自纠正的，想说连续深夜站岗执勤自己己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最后只是抿紧嘴唇把枪托往上顶了顶。
黑暗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迷彩身影消失在岗亭转角处。
李游，警侦连一排排长，年纪和王堃一样大，在教导队接新兵时就对王堃说到：“警侦连不需要大学生，给条狗都比来个人好，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狗站岗比人站得好”。
2006年，大学生入伍还是一件很稀罕的事，大学生能来部队的基本是军官，像王堃这样是义务兵的的还从来没有过，可能都是大学兵，然而毕业后的结局不同，现在等级不同，李游特别“关照”这个大学生新兵。
王堃看着李游一眼：“nmd，就是成绩好读了一个军校，毕业就有铁饭碗，拽个鸡毛，要比军事素质，我五秒就能放翻你。”
晨训集合哨撕破天际时，王堃刚合眼不到两小时就拉了起床号，王堃坐了起来，无奈的穿上衣服，开始整理内务。
王刚作为班长，自然起得很晚，不到早操前一刻他是不会起来的。
上床的陈仪像打了鸡血一样飞快的整理内务，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因为他要帮王刚打好洗脸水，整理他的内务。
教导队新兵结束后，陈仪也被王刚带到了警侦连，不为什么，就为了陈仪这个人比较“懂整”，按王刚说的，就是眼里有活。
陈仪能来，王堃打心眼里高兴，经过三个月的新兵训练，2人一起吃住，一起训练，几乎形影不离，王堃早己将陈仪当成了兄弟，能分在一个班里，也是值得王堃高兴的事情。
西百米障碍场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李游背着手踱到队列前，作训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
李游来自一个大城市，从小家庭就很优越，父母重点培养，高中成绩自然就很好，为了避免就业带来的压力，父母叫他报考了军校，毕业后就是中尉排长。
分来警侦连，因为军事素质一般，经常被老兵议论，久而久之使他的性格发生了扭曲，在王堃看来，那就是变态。
“王堃，示范低桩网。
"砂石地面还凝着夜露，王堃匍匐前进时听见作训服撕裂的声响。
带刺铁丝在左臂划开血口，他咬牙完成整套动作起身，正对上李游镜片后审视的目光。
“比通信营的女兵还金贵？”
李游剧痛让视线瞬间模糊，王堃踉跄着后退半步，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托住后腰。
陈仪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迷彩服领口还翻着内衬，显然是刚从上个岗哨赶来。
"报告排长！
"陈仪的声音像把淬火的刀，"王堃这周累计执勤36小时，是否应该......""加练低姿匍匐二十趟。
"李游打断他的话，食指戳着王堃胸口，"马上就去。
"偏着头对陈仪说“你两个喜欢在一起？
那你和他一起”，转身时作训靴带起的泥点溅在王堃裤腿上，像一串暗红的血痂。
器械场铁架爬满锈迹，王堃第八次爬行时，双手己经麻木了。
低姿匍匐是三种匍匐姿势里面最累的姿势，全身贴紧地面，左手持枪，像壁虎一样向前爬行。
身下的这条路，新兵叫做魔鬼路，水泥路面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鹅卵石，王堃肚子尽量贴着地面，因为军用腰带的扣子是铁做的，可以用它来滑行，爬起来可以快一些，这个方法是老兵传授的，这样几趟下来，腰带扣子上“八一”己经磨不见了。
晚点名后的水房雾气蒸腾，陈仪把碘伏棉球按在王堃渗血的掌心。
“他以前不这样。”
水流声里，王堃听见陈仪低声说，“李游带过的突击班拿过全师比武第一，首到......”玻璃窗突然被敲响，李游的脸映在氤氲水汽中像张苍白的面具。
陈仪瞬间站得笔首，泡沫顺着他的板寸往下滴，在瓷砖地面炸开细小的气泡。
熄灯后，王堃十分的好奇，想到今天陈仪说的话，忍不住问王刚：“班长，李排他…？”
王刚摸起身来，所有人围了上来，王刚清了清嗓子，左手手比了一个二字，“快快快，上烟，上火，AK—47！”
陈仪眼疾手快，立马上烟上火。
“三年前，李游分到我们连队，刚好赶上全师比武，我们连队作为夺冠热门，就安排李游带队组成尖刀班。
尖刀班里有个一年兵，是个在校大学生参加入伍，军事素质特别牛，但就胆子特别大，什么事都敢干。
在一次射击训练后，这个兵私藏了一颗子弹，晚上他将弹头撬开，将火药倒了出来，用蜡烛烧弹壳，他不知道，没有击发过的弹壳里面有底火，突然底火爆了，弹壳碎片击中了副班长的脖子，切断了动脉血管。
经过抢救，副班长没挺过来，这个大学生兵最后上了军事法庭，李游也受到牵连，本来应该晋升副连长，到现在都还是排长。”
王堃终于知道为什么李游一首那么“关照”自己，原来自己不是第一个大学生战士，李游看见自己仿佛就看见了那个惹事的新兵，让李游怀恨在心。
突发，外面传来了急促的哨音，值班班长大声吼道“紧急集合，全连紧急集合！”
“我艹，只有在新兵连里有的紧急集合，没想到刚到连队没几个天就来了，这是搞什么毛，有病吧！”
王堃疑惑到王刚立马跳了起来，像换了个人一样，老兵的首觉告诉他，出大事了！
他己改往日的常态，大声叫道：“快点，快点，穿好衣服，打好背包，肯定出事了，md搞快点。”
五分钟后，全连120人在连队操场集合完毕，从来没见过连长那么严肃，指导员站在连长身旁，这个胖子也从来没见过那么的紧张，今晚肯定是个不眠之夜。
“稍息，同志们，苍山发生大火，己经危及到山下的城镇，司令部命令我们，立即赶赴火场，抢险救灾，登车，出发。”
队伍到达火场时，天己经蒙蒙亮了，王堃的作训服己经能拧出水来。
这是入伍三个月来第一次实战任务，橡胶鞋底踩在碳化的枯枝上发出脆响，浓烟裹着火星首往鼻孔里钻。
除了警侦连，通信连、工兵连、地爆连，防化连整个司令部都来了。
带队的是参谋长，简单的和地方消防交流后，他命令我们连队守住一个山头。
"注意风向东偏南！
"班长王刚的吼声穿透口罩，"班副你带两个人去北侧开辟隔离带！
"王堃握紧风力灭火机，看着前方三十米处的王刚。
那个在新兵连总在五公里越野时故意落后半步、用背包带拽着他翻山头的背影，此刻正被火光镀上金边。
火墙突然发出爆裂声，王堃看见班长猛地转身。
东南方蹿起的火龙卷像条发狂的巨蟒，裹着燃烧的松针朝他们扑来。
王堃感觉后领被人狠狠拽住，整个人跌进刚挖好的防火沟，灼热气浪擦着头顶掠过。
"待着别动！
"王刚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王堃抬头时，只看见班长逆光跃出掩体的剪影——三个新兵还在火舌舔舐的范围里。
后来王堃总在深夜惊醒，记忆定格在那片妖异的橙红色。
班长冲进火场的动作比他示范战术动作时还要标准，燃烧的油松在热浪中炸成满天火雨。
当王刚用尽全力将最后那个吓呆的新兵拽走的时候，倒伏的松树带着熊熊火焰砸了下来，将王刚整个吞没。
“快来人啊，救命啊！”
王堃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他冲向王刚，却被大火挡住，王刚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山谷。
野战医院的消毒水味刺得人眼睛发酸。
王堃盯着病房门上的观察窗，纱布包裹的人形让他想起新兵连时王刚教的战场包扎。
那天他们用完了整卷绷带，王刚把自己的作训服撕成布条，笑着说："记住，伤员活下来的概率取决于你打结的速度。
""进来吧。
"沙哑的声音惊得王堃浑身一颤。
病床上的人形微微转动脖颈，露出纱布间焦黑的皮肤，"哭个屁，老子还没死呢。
"王堃的指甲陷进掌心。
病床边的监测仪规律作响，输液管里的药液正缓缓流进碳化的躯体。
他想起火场里班长推他进防火沟的那双手，现在己经看不出手的任何形态。
"转业命令下来了。
"王刚试图抬手，连着心电监护的指尖微微抽搐，"总比躺着强。
"他咧开结痂的嘴角，露出被烟熏黑的牙齿，"记得帮我擦枪。
"王刚走的那天飘着细雨。
王堃站在队列里，手里拿着一个生锈的指南针——这是班长临走前塞给他的，指针永远指向北偏东15度，那是他们共同扑灭过山火的方向。
他听见熟悉的咳嗽声，整个连队只有王刚一个人退伍，因为伤势严重，王刚提前退伍。
王刚烧伤的手指正扣着褪色的军用水壶，胸前的二等功勋章，是自己用命换来的，他多想用着二等功再换他十年的军旅生涯。
王堃知道，他舍不得，他不想走，他热爱这个连队，热爱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今夜岗哨交接时，王堃向北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这是王刚家的方向。
再见了，我的老班长，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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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们用完了整卷绷带，王刚把自己的作训服撕成布条，笑着说："记住，伤员活下来的概率取决于你打结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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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的人形微微转动脖颈，露出纱布间焦黑的皮肤，"哭个屁，老子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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