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伏宋成婚七年了。街坊邻居都知道,我的丈夫伏宋是个温柔的教书先生,
写得一手好文章,待人和善大方,邻居们对他赞不绝口。而我只是一个盲人,
终日缩在家里做一些简单的活,偶尔拄着盲杖去不远的地方买些家用的东西。
但是伏宋待我极好,会在每天回家的时候给我带一盒我爱吃的酥饼,
然后开始做饭、打扫庭院,有时晚上睡前还会念书与我听,哄我入睡。
所有人都觉得我捡了大便宜了,一个瞎子居然有这么完美的郎君。只有我知道,
伏宋是个杀手。他会在以为我睡着后悄悄出去杀人,因为怕我醒来看不到他,
他总是处理得很快,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就回家,在柴房换衣服,然后回到房间,
盯着我看半晌,再动作极轻地上床睡觉。然而,无人知晓,
我的视力在成婚第三年就已经恢复。在我的针线盒下的夹层里,
静静躺着我一点点绣出来的逃离这座城的路线图。我本以为计划无懈可击,直到有一日,
他浑身带血地进了屋,在床边蹲下,柔声问道:“念念醒着么?”出逃后,我被他抓回来,
背我回家时,他突然站住脚问:“念念是鬼么?”“念念没有影子呢。
”“念念什么时候变成鬼的呢?”我捂住他的嘴,求他:“别说话,先下山。
”1“腊月二十八”。朔风劲吹,我拢紧了伏宋今早为我穿上的厚袄,靠着微微开着的窗,
静静做着针线活,楼下有行人说着闲话:“也不知这鱼念修了几世的福,
居然觅得这么好的郎君。”“是啊,她不过一个瞎子……”“哎,也别这么说,
伏夫人心肠也好着呢。”“我知道,我没有恶意,只是寻常女子要是瞎了眼,
哪能找着这般完美的郎君?可偏偏鱼念她……”声音渐行渐远,我终于将最后一道路线缝完,
然后藏于夹层中,再另穿了红色的线,绣着未完的牡丹。第一针刚落下,
卧房的门被推得吱呀一声,我手停了动作,却不回头,只问:“是阿宋么?”“嗯。
”来人轻声应了一下,快步走来,身上并无寒气,应是在楼下就脱了外袍。他站定到我身边,
边探身关窗,边问:“风这般大,怎么开着窗?”“屋里有些闷,所以刚开了会儿,透透气。
”我继续引线勾勒,只是速度慢了许多。“你今日为何这般早回来?”我问。
他拉来一张凳子坐下,注视着我,答道:“今日天气太冷,便让学生早些回家了。再说,
我也想多陪陪念念。”我浅浅笑着,假装没有看到他白皙的手在我眼前轻轻晃了晃。
“念念近日待我有些冷淡呢。”他温和的嗓音中含着一丝委屈。“怎会?
”我放下手中针线活,微微侧脸笑着。他不答,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便若无其事地继续绣着那朵三只花瓣的牡丹。2“念念的脚为何总也捂不暖?
”伏宋跪在床上,两手藏在被子里,握着我的一只脚,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大夫只道体寒,
慢慢休养便好。”我微微喘着气,还没从方才的波涛中平复下来。
伏宋叹气道:“也养了这么久,明日换个大夫给你瞧瞧吧。”我平复了下呼吸,
笑道:“倒也不用这么麻烦,凉久了也没什么感觉。”“你啊。
”他俯身在我耳垂处轻吮一下,手在我腰间轻轻滑动。我难耐地扭了下腰,伏宋闷笑一声,
搂过我:“早些睡吧。”我蜷缩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闭着眼,我的精神却高度集中。
不知过了多久,伏宋缓缓松开我,蹑手蹑脚地下床。他走了。我却毫无睡意。一时辰后,
轻微的动静在门那边响起,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我闭着眼,其他感官分外敏锐。
极其微小的脚步声已经游到了床边,寒气掠过我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布料摩擦,
忽然重心往下的压力,提醒着我,他蹲了下来。“念念醒着么?
”他的声音在整个卧房里荡来荡去。我的心猛然一跳。见我没反应,
他的手轻轻覆在了我小腹上,我极力忍住不颤抖。“念念醒着罢。”他自说自话,
“念念是从哪日夜晚开始醒着的呢?”他忽然轻柔地吻上我的眼皮:“念念眼睛好了,
我真高兴,只是念念为何不告诉我呢?”被你发现,我就该哑了。“念念是知道什么了吗?
念念在害怕我么?”他声音哀怨。我知道瞒不住了,睁开眼睛,与他恰好对视。
窗外冷白的月光显得他的脸更加柔美,他仍笑着,像是猫玩老鼠般。我忽地泪如涌泉,
肩耸声泣,声音断不成线:“你会杀我么?”他幽幽叹气,眉间绕着无奈,
抚摸我的脸道:“我怎会杀你?”你不会杀我,但会毒哑我吧?我含泪瞧着他,
不甘心地问:“那女子……比我美么?”他动作顿住,错愕道:“什么?”“我这般无趣,
又是个瞎眼的,你怎会真守着我过一辈子?你愿意娶我,我已经感恩戴德了。
我本想装作不知道你每晚出去与那女子私会,就这般糊涂地过完后半辈子,
我已经饶了你怜新弃旧,你为何总不饶我?”说完,我悲泣起来。他的神色软了几分,
又有些好笑地戳了一下我的额头:“你啊,枉我掏心掏肺地待你好,怎这么想?
念念并不无趣,相反,念念可爱得紧。而我未曾私会他人,我伏宋此生只爱你一人。
”我满脸怀疑,哭泣不止:“你哄我罢!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也哄我!
你若不是出去私会女子,为何每每半夜出去?莫非那女子也是个有男人的?
”似乎我的醋味满足了他的占有欲,他对我的眼泪很是满意,
语气愈发温柔:“念念知晓我有了旁人,还愿待在我身边,我实在感动,又实在无奈。
我并未爱上别人,夜里出去,是想接些活,抄些书,赚些小钱。给我寻活的,是你认识的,
书铺的陈老板陈运。念念既然眼睛好了,念念若不信,可亲自去书铺问陈老板。
”我怎不知陈老板,那可是给他派杀人的活的老板。“谁半夜抄书啊?”“不是什么好书。
”我又啼哭半晌,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待我平静的同时,又打趣道:“念念眼睛好了后,
眼泪倒是多了起来。”“你怎么发现我眼睛好了的?”我虽不是先天眼盲,
大夫也说了有复明的可能,只是可能性极低。他笑得暧昧,附耳道:“平时可能有点难分辨,
可若是在床上都发现不了,我才是眼盲的那个。”我又羞又气,偏头不言。他见我害羞,
笑着亲了下我的脸。过了会儿,我又悲从中来,哀求道:“你以后晚上不要出去了好不好?
我害怕。”他沉默半晌,解释道:“我与陈老板说好做到明年开春,念念再忍忍好么,
我以后再抄快些,早些回来。”明年开春,你真不杀人了吗?我故作难过,
又引他心疼地哄我许久,我才平静,疲惫地睡过去。3“腊月二十九”,瑞雪纷纷扬扬。
我将手悬在炭火盆上,时而翻面烘烤。一旁的少年继续说:“从你家后山走,
山上有三条小路,千万别走左边和中间那条,左边很危险,中间是死路。
念念只管走右边那条。”我淡淡道:“季永,好大的胆子,唤我念念,被你伏哥听见,
小心他不饶你。”少年愣了一下,嘿嘿笑道:“我还是孩子,伏哥怎么会在意。再说,
伏哥那么温柔,念念做什么把他说得那么可怕?”他自己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
季永郁闷地撑起下巴,问:“虽然我不知道伏哥做了什么惹念念生气,以致于念念要走,
但是我知道念念是个好人,也很聪明,做事自有你的道理。只是念念为什么不带上我?
你虽然眼睛好了,毕竟是个女子,有我在也会安全许多。”“我带你走,你不要你家人了?
”“我有那么多兄弟姊妹,不缺我一个!”季永反驳道。我低着眉,不说话。
季永忽然站起来,不知不觉,十岁的小孩已经长成了十七岁的翩翩少年了,也快有伏宋高了。
他缓缓靠近我,我的心也在打鼓。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季永站在我身后,
双手圈过我的脖子,头贴着我的鬓发。见到来人,季永猛地收回手,
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伏哥”。伏宋没有像往常一样,将袄子卸下搭一旁,而是一步步走来,
面无表情。季永身子微微有些发抖,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伏哥,周身的气质快将他脊梁压弯。
我忽地站起来,走向伏宋,一面为他解袄子的缠带,一面柔声责备:“夫君可算是回来了,
你今日回得这么晚,叫我好生无聊。幸好有季永这小孩陪我解闷。你瞧他,
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净知道闹我。”我脸皮薄,在外人面前只唤他阿宋或伏宋,
这是头回在有人在场的情况下唤他夫君。伏宋直勾勾地盯着我,不说话。我将袄子搭到一边,
回头看垂着头、眼里藏着失落的季永。他忽然下定决心似的抬头想说什么,
我出声打断:“你还不回家去?晚些你娘又该怪我纵容你了。”我不露痕迹地提醒了二人,
我是季永的长辈。季永一愣,眼里似是有什么破碎,低声道:“是,念念姐。”待他出去,
我关好门,回头拉着伏宋坐下,柔声细语:“外边越来越冷了,以后你要早些回家,
可别冻坏了。”伏宋顺着我坐下,却不答我话,只是默默看着炭盆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心头一紧,手心竟出了汗。心一横,我伸手勾住他的小拇指,他微微挣了一下,我没松手。
我明知故问:“阿宋,好像有心事?”他终于有了反应,侧头看我,
如玉的脸庞上带着些落寞与忍耐。“我不该生气,可我又隐约觉得,我该生气。
”他说了一句外人听着意味不明的话。我却提起了心,站起来,坐到他腿上。他顺势搂住我,
有些迷茫。“阿宋,季永只是个孩子。”我直接点了出来。他微愕,将头埋入我胸怀,
闷声道:“我知道,可他也是个十七岁的男儿了。”“阿宋怎么还吃小孩子的醋?
”我打趣道。他不说话,呼吸轻柔地洒在我胸口。我微微叹气:“阿宋,对不起,
是我不注意分寸了。”“别这么说,是我善妒。”伏宋抬头,眼里隐约有些泪光。
他继续道:“今年,我二十又七了,容貌自然不会比七年前年轻。
”我气笑了:“你是傻瓜么,阿宋?只有你变老,我就一直停留在二十岁那年?更何况,
我们成婚的时候,我还看不见你的脸,又怎知你是变好看还是变难看,我只知道,
我爱你现在的模样。”他苦笑着用我之前的话噎我:“我是怕你,怜新弃旧。
”我轻轻捏了一把他结实的手臂,有些恼火地问:“你只信你爱我,不信我爱你么?
”他怔住了,我知道他肯定是这么想的。我靠近他,用唇舌温暖他被冻红的耳垂,
引得他微微喘息。我爱极了他动情的喘息声。“阿宋,你可以不止这辈子,
生生世世都陪着我么?”我边问,边伸手覆在他抬起的地方。他原本朦胧的眼睛瞬间清明,
溢出了狂喜。他将我打横抱起,上楼进了卧房,将我放在床上,一边解衣一边答道:“好,
生生世世在一起。”4“大年三十”。月照银山,我白得发紫的脚丫赤裸裸地行走在雪地里。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传来踏雪的声音。我回头,那人踏着乱琼碎玉朝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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