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里的西季春茶飘着早春的清香，雾气缭绕于桌台之上。
这是茶舍比较隐蔽的一间房，算是一间暗室，在楼梯间的拐角处，隔壁便是一家裁缝铺，隐约传来隔壁裁缝铺的缝纫机声响，规律性的机械噪音成为天然掩护，来客鲜有人察觉。
沈幽沏好茶，为那位女人斟满了茶盏，青瓷盖碗腾起的热雾里，他的手显得纤细分明，肤色与那瓷碗一样细腻。
女人盯了他一会儿，接过递来的茶，而后开口道：“你是顾警官的人？”
沈幽顿了一会儿，而后颔首道：“是。”
女人稍稍有些警惕，她的帽沿下只露出一双暗沉的眼睛，眼里还有一丝戒备：“顾警官信任你，我可无法完全相信你。”
“信不信我无所谓，我只是完成我的任务，”沈幽的嘴角微微上扬，“把东西交给你。”
而后，他从袖口中掏出了早上顾明烛给的一个小红木匣子，放在女人跟前。
女人接过匣子，帽沿下的红唇也翘起一些弧度，而后道：“顾警官一向办事谨慎，我就是好奇，他为什么，要找你为他办事？
你究竟是他什么人？”
“我……算是他半个哥哥吧……”沈幽缓缓道。
“哦？
我听说，顾警官从小没了双亲，被寄养在扬州一家富甲一方的盐商家，不过我听说，那家人不是……”女人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那家家主通敌叛国，打开湖港，让日军占了扬州城，他姓沈，名自复，现在在日军提督里办事，是出了名的汉奸。”
沈幽似是一笔带过，语气却沉了下去，眸光有些凛冽，“不错，我是他的儿子。”
“你……”女人有些不可思议于他的坦率，“那……顾警官不应该很恨……”“他当然恨我，”沈幽道，“他更恨我的父亲，不过，有些事情，我们都被蒙在鼓里。”
苔衣裹铁蚀龙鳞，锈色犹藏甲子春。
他语气有些微微颤抖，而后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从身后的架子暗层中取出了一个东西。
“看了这个东西，你应该可以信我了吧……”沈幽将那东西递到她跟前，“风小姐？”
女人握着茶盏的手突然一紧，眼前是个玉兰状的手镯，五瓣玉兰花雕琢精巧，花瓣边缘薄如蝉翼，在自然光下折射出翡翠般的冰裂纹路。
阳光洒在清透的手镯上，散发出耀眼的金芒。
“你是……”女人眼眸中透着震惊，瞳孔收缩，“兰公子？”
她还没缓过神来，沈幽己经将东西悄悄放了回去，像是不愿让任何人再知道。
“烦请小姐不要告诉任何人。”
沈幽低声说道。
“我没想到，原来你也是金芒组织的人，”那个女人道。
她彻底放下心来，而后摘下了戴了许久，遮着半张脸的帽子，露出真容来。
她黛色柳叶眉下藏着勾人的丹凤眼，唇色是刻意晕染的玫瑰红，脸庞上绯红的胭脂色。
不愧是这中央街数一数二的交际花，足以让无数男人为之倾倒。
此等艳丽绝色，与沈幽清冷的眼眸对视着，两张脸庞竟分不出输赢来。
“县公府上的舞女，风铃，很高兴认识你，沈先生。”
她微微一笑，向沈幽伸出手。
沈幽触碰了她的指尖，握了半手，礼貌地颔首。
“我有些疑惑，既然这样，你为何不告诉顾警官？”
风铃不解道。
“小姐可曾听闻过组织的迷雾机制？
有些时候，云深雾重，层峦叠嶂，反而更加安全隐蔽，还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风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笑道：“我自然明白，不过你与顾警官的关系，还要如此隐藏，倒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诶，对了，”风铃突然想起什么，“明日县公府的宴会，要为省城的金都督饯行，沈先生可愿意来？”
她不仅是县公府的舞女，由于受许知事的喜爱，府上的宴会也是她来管。
说罢，她便递上了一封请帖，赫然是都督府的字样。
“自然愿意，”沈幽收下请帖，笑了笑道，“上回金都督的扬州评弹，似乎是没听够呢……”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去，暮色洇染茶舍的朱漆楹柱，檐角铜铃轻晃。
跑堂的拎着包浆铜壶穿梭，茶碗盖叮当相碰。
茶舍的人烟渐渐消散，中央街的路上倒是仍然热闹，对街黄包车铃铛忽地炸响，穿旗袍的女学生侧身避让，不时还有汽车鸣笛的声音，中央街的街道多样而繁华。
顾明烛处理完警厅的公务，便吩咐司机到了秦淮茶舍。
后院的花开得刚好，青瓦檐角坠下一些水珠，苔痕爬上石缸，洇出半壁黛青。
紫藤须垂过漏窗，缠住石阶旁一树乱红。
沈幽倚着亭子里的栏杆，看着满园春色出神。
“天还没暖和，坐在外头干什么？”
顾明烛见他只穿着单衣，立刻环住了沈幽的肩膀。
“顾警官每日不回自己家，每日往我这茶舍跑做什么？”
沈幽感受到背后一片温热，便也心安理得地倚了过去，“竹园都快落灰了吧？”
“你这嘴……怎么就这么不饶人？”
顾明烛将他搂了搂，脸颊靠在了沈幽的耳侧。
受不了这样的厮磨，沈幽忍不住蹙了蹙眉，想侧过身子去，手腕却早己被牢牢抓住，挣脱不得。
现在的沈幽完全不是顾明烛的对手，由于力量悬殊，顾明烛毫不费力，便将他的手腕抵在了梁柱上。
亭子毕竟在室外，就这样光天化日，沈幽有些不习惯，但这种事情从来由不得他，顾明烛一个附身，便将他压在了身下。
“顾明烛……”眼看着眼前人要开始下一步的胡闹了，沈幽忍不住压着嗓音喊了一句。
顾明烛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但就是忍不住想欺侮他，于是缓缓褪去他的衣衫，开始了不安分的动作。
沈幽又想说些什么，谁知刚张开嘴，便被趁虚而入，唇舌闯了进去，不断侵占他的理智。
发出的声音变成了一声呜咽，闷沉的声音却助长了顾明烛的兴致，侵占愈加猛烈。
就这样任他肆意胡闹，摆弄，侵占，首到最后一抹余晖落尽，眼前夜色变得模糊起来。
汗从额角流下，沈幽的呼吸颤抖着，他侧过脸看着顾明烛，而后咬着牙道：“顾明烛，你不是恨我么，不是觉得我恶心么，你为何还要……这样……”顾明烛摆过他的脸，捏住他的下巴，而后伏在他的耳侧道：“自然是想好好欺辱你啊，我的好哥哥。”
他十岁的时候，父母死于与日军的战争中，后被托孤给当时父亲的挚友，扬州盐商沈自复。
其实他也分不清对沈幽到底还有没有恨意，毕竟那些让他痛恨的事情，都是沈自复做的，与沈幽倒并无多少瓜葛。
他至今仍然记得他被绑在沈家的地下室里，铁链咬进腕骨产生钝痛，与滴水声共生在记忆褶皱里。
血痂凝结，手被铸铁环扣缚着，每次挣动都震落陈年蛛网。
他就这样被沈自复囚在地下室里，不让他出去与日军冲突，而后沈自复便下令将漕河的湖港放开，让船上的日军上了岸。
之后故园颠覆，民不聊生，扬州的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热。
他的泪滴落在父亲留下的手串上，那“捐躯赴国难”五个字，父亲临走前“务要守好扬州城”的遗言，似是滚滚烈焰，全都浇熄于那个无力的长夜。
他恨沈自复，迟早有一天，他要将那通敌叛国的汉奸千刀万剐。
沈幽笑了笑，手攥住他的肩膀，道：“小心玩火自焚，顾警官。”
顾明烛抿了抿唇，似笑非笑：“沈幽，就算玩火自焚，只要我们一起葬身火海，我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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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她便递上了一封请帖，赫然是都督府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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