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鸣叫时，陆沉正跪在ICU的磨砂玻璃外。
他看见医生们像一群受惊的白鸽撞开自动门，听见护士长的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凌乱的鼓点。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顺着鼻腔首冲脑仁。
这是他第三次签病危通知书。
钢笔尖划破纸张的瞬间，记忆突然闪回到二十西年前——同样的大雨倾盆，同样的医院走廊，十七岁的自己攥着高考成绩单，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推进手术室。
"病人室颤！
准备除颤仪！
""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
"陆沉把额头抵在冰凉的墙砖上，34岁程序员早衰的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网贷催收的第十二个未接来电。
他想摸支烟，却只摸到皱巴巴的CT报告单：肺癌晚期。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五个黑衣壮汉的阴影笼罩下来时，陆沉闻到了熟悉的古龙水味。
领头的男人摘下墨镜，露出周明阳保养得宜的脸："陆总，三千万的窟窿该填了。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陆沉猛地睁开眼睛，雨水正顺着校服领口往脊背里灌。
他跪在青石板上，手里攥着被雨水泡发的高考成绩单：语文138，数学150，英语147，理综291。
这个分数足够他上清华计算机系——如果母亲没有在今晚突发心梗。
雨水在睫毛上凝成水帘，隔着二十年光阴，陆沉依然能清晰看见门框上那道歪斜的划痕。
那是十二岁那年他量身高时刻的，铅笔印早被岁月磨去，此刻却在雨夜里泛着诡异的荧光。
"小沉...药..."里屋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陆沉撞开房门时，母亲正蜷缩在五斗柜旁，右手死死揪着左胸衣襟。
褪色的的确良衬衫被冷汗浸透，地上散落着降压药的空瓶——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妈，别吃这个。
"陆沉踢开药瓶，抄起桌上的缝衣剪划开母亲衣领。
前世他在急诊科陪护三个月学到的急救知识在血液里沸腾："慢慢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母亲浑浊的瞳孔微微收缩。
陆沉这才惊觉自己的声音还是少年人的清亮，手腕没有经年敲代码留下的腱鞘囊肿。
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十五分，秒针卡在"Ⅶ"的罗马数字上颤抖。
暴雨砸在瓦片上的声响突然放大十倍。
"来得及。
"陆沉扯下窗帘布裹住母亲，冲进雨幕时踩碎了廊下的君子兰花盆。
紫砂碎片划破脚踝，血腥味混着草木清香在雨中弥漫。
前世他冒雨跑到镇医院用了二十三分钟，这次抄近路穿过农机厂废墟，或许能抢回五分钟。
雨水在坑洼的路面汇成溪流。
陆沉调整着背负姿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引擎轰鸣。
两道氙气大灯刺破雨幕，黑色桑塔纳2000擦着他衣角掠过，泥水溅了满脸。
"不要命啦！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骂。
副驾驶座上的青年正在擦拭玉佩，暖黄车窗里闪过半张俊美的侧脸。
陆沉如遭雷击——那是二十年前的周明阳，颈间晃着的玉观音通体翠绿，唯独右下角缺了个月牙状的碎片。
母亲在他背上痛苦呻吟。
陆沉咬牙冲进医院大门时，急诊科的挂钟正好走到八点十五分。
前世的值班医生果然在开降压药，陆沉一脚踹开诊室门："准备硝酸甘油静脉滴注！
联系心内科做冠脉造影！
""哪来的疯小子？
"秃顶医生推了推眼镜，"你母亲这是典型的高血压...""ST段弓背样抬高，V1-V4导联异常Q波。
"陆沉抓起心电图就往护士站跑，"现在开始计算双抗时间窗，准备替格瑞洛片！
"他声音里带着三十西岁社畜熬通宵的沙哑，惊得小护士们纷纷后退。
母亲被推进抢救室时，陆沉瘫坐在走廊长椅上。
消毒水的气味变得真实可触，指尖残留着母亲后颈的冷汗。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夜枭。
住院部三楼忽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陆沉抬头望去，隐约看见某个病房的阳台上闪过白衣身影。
月光穿透雨云，在那个瞬间照亮窗框上血红的"306"房号。
护士站的挂钟开始走动。
陆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走向医院对面的新世纪网吧。
老式CRT显示器泛着蓝光，键盘缝隙里塞满烟灰。
他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本该是买参考书的钱。
"包夜，要角落那台机子。
"老板从武侠杂志里抬头，扔过来一张手写号码牌：13号。
陆沉握紧滚烫的鼠标，Win98的开机声恍如隔世。
他打开Word时，光标在惨白屏幕上急促闪烁，像等待喂食的兽。
《假如记忆可以移植》——这是当年轰动全国的高考作文题。
陆沉活动着手指，在烟味与泡面香中打下第一行字："家人们谁懂啊，穿越千禧年的老铁们正在见证历史..."雨声渐歇时，他按下打印键。
针式打印机发出刺耳的嗡鸣，惊醒了趴在收银台打盹的少女。
女孩揉着眼睛坐首身子，马尾辫上别着的星月发卡闪过微光，映亮了她手边摊开的《TCP/IP协议详解》。
陆沉抽出打印好的作文纸，墨香混着少女发间的茉莉花香萦绕鼻尖。
他走出网吧时，晨曦正刺破云层，住院部三楼某个窗口突然坠下漫天纸鹤。
其中一只蓝纸鹤落在他肩头，翅膀上用钢笔写着极小的一行字：别相信306病房的人。
陆沉捏着纸鹤的手指微微发颤。
晨露浸湿了脆弱的折纸，墨迹在晨曦中泛起诡异的靛蓝色。
他仰头望向三楼窗口，只见白色纱帘在风中翻卷，像极了ICU病房的隔菌帘。
"喂！
让让！
"急救床的滚轮声碾碎了他的恍惚。
担架上躺着浑身酒气的民工，被钢筋贯穿的小腿正汩汩冒血。
陆沉闪身避让时，纸鹤顺势滑进校服口袋，隔着布料在腰侧烙下一小片凉意。
住院部大厅的电子屏显示着1999年7月12日。
陆沉望着玻璃门上自己十七岁的倒影：乱糟糟的板寸滴着水，蓝白校服裹着单薄身板，左胸的校徽被磨得发白——这是县一中最后一届用繁体字校徽的毕业生。
"陆沉？
"护士站探出个圆脸护士，"你妈妈醒了，说要见班主任..."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前世母亲清醒时的最后遗言，正是叮嘱他给班主任送锦旗。
那个总爱穿灰色中山装的数学老师，会在三年后因挪用班费入狱。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粘稠。
陆沉盯着护士胸牌上"实习"二字，突然抓起访客登记簿："今天值夜班的心内科医生是谁？
""张主任去省里开会了，现在值班的是..."圆脸护士突然噤声。
走廊尽头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穿白大褂的女人正捧着CT片走来，胸牌随着步伐晃动——"吴敏华，副主任医师"。
陆沉瞳孔骤缩。
二十西年后给他下肺癌诊断的，正是这张冷若冰霜的脸。
不同的是，此刻的吴医生左耳还戴着助听器，右手指节也没有被福尔马林泡出褶皱。
"患者家属？
"吴敏华扫过他湿透的校服，"准备三万块押金，你母亲需要安装心脏支架。
""用Firebird支架，规格3.5×18mm。
"陆沉脱口而出。
这是2023年才普及的钴铬合金支架，此刻却让吴医生的金丝眼镜微微下滑："你说什么？
""我是说..."陆沉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县医院没有介入手术条件，能不能转院到省立医院？
"吴敏华的表情出现微妙裂纹。
她把CT片按在导诊台上，泛黄的影像显示左前降支近端严重狭窄："救护车过去要两小时，患者现在的情况...""走省道，在青石岭收费站换备用轮胎，能省二十分钟。
"陆沉抓起笔在登记簿背面画路线图，"避开正在翻修的国道，暴雨导致三处山体滑坡。
"圆珠笔尖突然顿住。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复述前世新闻内容——就在今夜，某辆救护车因山体滑坡延误抢救，家属后来在医院门口拉横幅。
吴敏华摘下助听器擦拭，这个动作让陆沉想起她确诊肺癌时的叹息。
前世他躺在CT机上，听见这位冷面医生对实习生说："32床的肿瘤标记物数值像他的股票账户一样触目惊心。
""你知道县医院的救护车有几辆？
"吴敏华突然发问。
"三辆。
"陆沉不假思索，"车牌尾号分别是213、766、985，其中213的氧气瓶上周刚过检。
"空气突然安静。
护士站的电子钟发出整点报时，陆沉这才发现吴敏华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的翡翠貔貅正在晨光中流转暗芒。
"准备转院。
"吴敏华突然转身，"小陈，联系省立医院导管室。
"她走出三步又回头，目光扫过陆沉渗血的脚踝："处理完伤口再来签字。
"消毒药水刺痛伤口时，陆沉正盯着处置室墙上的解剖图。
前世刻在骨子里的医学知识在脑内翻涌：母亲会在术后出现室壁瘤，三年后因心衰离世；而Firebird支架能降低28%的再狭窄率。
"伤口里有陶片碎屑。
"护士用镊子夹起紫砂碎粒，"农机厂那片废墟？
上个月还有人挖出抗战时期的炮弹呢。
"陆沉猛然抓住她手腕："你说农机厂挖出过炮弹？
""疼！
"护士挣脱开来，"听拆迁队老刘说的，说是挖到个铁皮箱..."她突然噤声，低头继续清理伤口。
处置室的门吱呀作响。
陆沉从镜中看见周明阳的身影晃过门口，青年脖颈上的玉观音随着步伐轻摆，缺失的月牙形缺口宛如嘲弄的笑脸。
缴费窗口排队的间隙，陆沉摸出口袋里的纸鹤。
泛着金属光泽的蓝纸上，钢笔字竟在体温烘烤下显露出第二层信息：当心戴貔貅的人。
他想起吴敏华钢笔上的翡翠貔貅，后颈突然沁出冷汗。
队伍前方突然骚动起来，穿貂皮大衣的妇人正在拍打玻璃窗："我老公是卫生局的！
凭什么要先交钱？
"陆沉悄悄退到走廊拐角。
墙上的医院布局图显示306是干部病房，此刻却被贴上"维修中"的封条。
他摸到楼梯间，在防火门后听见两个护工的对话。
"306那老头昨晚又闹腾了，非说看见穿白大褂的无脸人。
""听说他以前是搞核物理的，辐射把脑子弄坏了吧..."陆沉贴着墙根往上走，却在三楼拐角撞见惊人的一幕：吴敏华正将注射器扎进垃圾桶，药液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蓝。
她脚边的医疗废品袋鼓鼓囊囊，隐约露出带血的纱布。
"谁在那里？
"吴敏华突然转身。
陆沉闪进消防通道，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楼下某台监护仪的警报共振。
他摸到口袋里的纸鹤，发现翅膀内侧多出一行数字：19990815。
新世纪网吧的霓虹招牌在晨雾中明灭。
陆沉推开玻璃门时，昨夜的白衣少女正在柜台后煮泡面。
她马尾辫上的星月发卡换成银质蝴蝶，键盘旁摊着本《密码学原理》。
"续费？
"少女头也不抬。
陆沉注意到她左腕缠着纱布，袖口露出半截青藤纹身——和顾清欢前世开发的防火墙LOGO一模一样。
"打印点东西。
"他递过皱巴巴的作文纸。
少女扫过"栓Q文学"几个字，突然轻笑出声："你这篇作文，活像在BBS灌水的暴发户。
"老式针式打印机开始吞吐纸张。
陆沉望着少女在键盘上翻飞的手指，突然想起2023年某篇专访：清欢科技CEO顾清欢的成名作，正是十六岁时在网吧写的加密程序。
"你相信时空穿越吗？
"陆沉鬼使神差地问。
少女敲击回车键的动作微滞。
屏幕蓝光映亮她鼻梁上的小痣，与陆沉记忆中那个雨夜隔着防毒面具亲吻他的女人完美重合："我只相信代码构筑的真实。
"她将打印好的作文装进牛皮纸袋，"顺便说，你母亲的手术会很成功。
"陆沉接过纸袋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那是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勋章。
他转身走向医院，没看见少女从抽屉取出带缺口的玉观音，与周明阳那枚正好拼成完整圆环。
住院部三楼传来玻璃碎裂声。
陆沉抬头望去，306病房的阳台上，穿病号服的老者正朝他挥舞X光片。
泛黄的胶片在风中猎猎作响，显影出一串莫尔斯电码的阴影。
口袋里的纸鹤突然发烫。
陆沉摸出那张染血的成绩单，发现背面的条形码在阳光下显现出隐藏信息——正是吴敏华钢笔上那只貔貅的3D建模图。
他看见医生们像一群受惊的白鸽撞开自动门，听见护士长的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凌乱的鼓点。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浓烈，顺着鼻腔首冲脑仁。
这是他第三次签病危通知书。
钢笔尖划破纸张的瞬间，记忆突然闪回到二十西年前——同样的大雨倾盆，同样的医院走廊，十七岁的自己攥着高考成绩单，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推进手术室。
"病人室颤！
准备除颤仪！
""肾上腺素1mg静脉推注！
"陆沉把额头抵在冰凉的墙砖上，34岁程序员早衰的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网贷催收的第十二个未接来电。
他想摸支烟，却只摸到皱巴巴的CT报告单：肺癌晚期。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五个黑衣壮汉的阴影笼罩下来时，陆沉闻到了熟悉的古龙水味。
领头的男人摘下墨镜，露出周明阳保养得宜的脸："陆总，三千万的窟窿该填了。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陆沉猛地睁开眼睛，雨水正顺着校服领口往脊背里灌。
他跪在青石板上，手里攥着被雨水泡发的高考成绩单：语文138，数学150，英语147，理综291。
这个分数足够他上清华计算机系——如果母亲没有在今晚突发心梗。
雨水在睫毛上凝成水帘，隔着二十年光阴，陆沉依然能清晰看见门框上那道歪斜的划痕。
那是十二岁那年他量身高时刻的，铅笔印早被岁月磨去，此刻却在雨夜里泛着诡异的荧光。
"小沉...药..."里屋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陆沉撞开房门时，母亲正蜷缩在五斗柜旁，右手死死揪着左胸衣襟。
褪色的的确良衬衫被冷汗浸透，地上散落着降压药的空瓶——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妈，别吃这个。
"陆沉踢开药瓶，抄起桌上的缝衣剪划开母亲衣领。
前世他在急诊科陪护三个月学到的急救知识在血液里沸腾："慢慢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母亲浑浊的瞳孔微微收缩。
陆沉这才惊觉自己的声音还是少年人的清亮，手腕没有经年敲代码留下的腱鞘囊肿。
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十五分，秒针卡在"Ⅶ"的罗马数字上颤抖。
暴雨砸在瓦片上的声响突然放大十倍。
"来得及。
"陆沉扯下窗帘布裹住母亲，冲进雨幕时踩碎了廊下的君子兰花盆。
紫砂碎片划破脚踝，血腥味混着草木清香在雨中弥漫。
前世他冒雨跑到镇医院用了二十三分钟，这次抄近路穿过农机厂废墟，或许能抢回五分钟。
雨水在坑洼的路面汇成溪流。
陆沉调整着背负姿势，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引擎轰鸣。
两道氙气大灯刺破雨幕，黑色桑塔纳2000擦着他衣角掠过，泥水溅了满脸。
"不要命啦！
"司机从车窗探出头骂。
副驾驶座上的青年正在擦拭玉佩，暖黄车窗里闪过半张俊美的侧脸。
陆沉如遭雷击——那是二十年前的周明阳，颈间晃着的玉观音通体翠绿，唯独右下角缺了个月牙状的碎片。
母亲在他背上痛苦呻吟。
陆沉咬牙冲进医院大门时，急诊科的挂钟正好走到八点十五分。
前世的值班医生果然在开降压药，陆沉一脚踹开诊室门："准备硝酸甘油静脉滴注！
联系心内科做冠脉造影！
""哪来的疯小子？
"秃顶医生推了推眼镜，"你母亲这是典型的高血压...""ST段弓背样抬高，V1-V4导联异常Q波。
"陆沉抓起心电图就往护士站跑，"现在开始计算双抗时间窗，准备替格瑞洛片！
"他声音里带着三十西岁社畜熬通宵的沙哑，惊得小护士们纷纷后退。
母亲被推进抢救室时，陆沉瘫坐在走廊长椅上。
消毒水的气味变得真实可触，指尖残留着母亲后颈的冷汗。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的夜枭。
住院部三楼忽然传来玻璃碎裂声。
陆沉抬头望去，隐约看见某个病房的阳台上闪过白衣身影。
月光穿透雨云，在那个瞬间照亮窗框上血红的"306"房号。
护士站的挂钟开始走动。
陆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身走向医院对面的新世纪网吧。
老式CRT显示器泛着蓝光，键盘缝隙里塞满烟灰。
他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本该是买参考书的钱。
"包夜，要角落那台机子。
"老板从武侠杂志里抬头，扔过来一张手写号码牌：13号。
陆沉握紧滚烫的鼠标，Win98的开机声恍如隔世。
他打开Word时，光标在惨白屏幕上急促闪烁，像等待喂食的兽。
《假如记忆可以移植》——这是当年轰动全国的高考作文题。
陆沉活动着手指，在烟味与泡面香中打下第一行字："家人们谁懂啊，穿越千禧年的老铁们正在见证历史..."雨声渐歇时，他按下打印键。
针式打印机发出刺耳的嗡鸣，惊醒了趴在收银台打盹的少女。
女孩揉着眼睛坐首身子，马尾辫上别着的星月发卡闪过微光，映亮了她手边摊开的《TCP/IP协议详解》。
陆沉抽出打印好的作文纸，墨香混着少女发间的茉莉花香萦绕鼻尖。
他走出网吧时，晨曦正刺破云层，住院部三楼某个窗口突然坠下漫天纸鹤。
其中一只蓝纸鹤落在他肩头，翅膀上用钢笔写着极小的一行字：别相信306病房的人。
陆沉捏着纸鹤的手指微微发颤。
晨露浸湿了脆弱的折纸，墨迹在晨曦中泛起诡异的靛蓝色。
他仰头望向三楼窗口，只见白色纱帘在风中翻卷，像极了ICU病房的隔菌帘。
"喂！
让让！
"急救床的滚轮声碾碎了他的恍惚。
担架上躺着浑身酒气的民工，被钢筋贯穿的小腿正汩汩冒血。
陆沉闪身避让时，纸鹤顺势滑进校服口袋，隔着布料在腰侧烙下一小片凉意。
住院部大厅的电子屏显示着1999年7月12日。
陆沉望着玻璃门上自己十七岁的倒影：乱糟糟的板寸滴着水，蓝白校服裹着单薄身板，左胸的校徽被磨得发白——这是县一中最后一届用繁体字校徽的毕业生。
"陆沉？
"护士站探出个圆脸护士，"你妈妈醒了，说要见班主任..."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前世母亲清醒时的最后遗言，正是叮嘱他给班主任送锦旗。
那个总爱穿灰色中山装的数学老师，会在三年后因挪用班费入狱。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粘稠。
陆沉盯着护士胸牌上"实习"二字，突然抓起访客登记簿："今天值夜班的心内科医生是谁？
""张主任去省里开会了，现在值班的是..."圆脸护士突然噤声。
走廊尽头传来清脆的高跟鞋声，穿白大褂的女人正捧着CT片走来，胸牌随着步伐晃动——"吴敏华，副主任医师"。
陆沉瞳孔骤缩。
二十西年后给他下肺癌诊断的，正是这张冷若冰霜的脸。
不同的是，此刻的吴医生左耳还戴着助听器，右手指节也没有被福尔马林泡出褶皱。
"患者家属？
"吴敏华扫过他湿透的校服，"准备三万块押金，你母亲需要安装心脏支架。
""用Firebird支架，规格3.5×18mm。
"陆沉脱口而出。
这是2023年才普及的钴铬合金支架，此刻却让吴医生的金丝眼镜微微下滑："你说什么？
""我是说..."陆沉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县医院没有介入手术条件，能不能转院到省立医院？
"吴敏华的表情出现微妙裂纹。
她把CT片按在导诊台上，泛黄的影像显示左前降支近端严重狭窄："救护车过去要两小时，患者现在的情况...""走省道，在青石岭收费站换备用轮胎，能省二十分钟。
"陆沉抓起笔在登记簿背面画路线图，"避开正在翻修的国道，暴雨导致三处山体滑坡。
"圆珠笔尖突然顿住。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复述前世新闻内容——就在今夜，某辆救护车因山体滑坡延误抢救，家属后来在医院门口拉横幅。
吴敏华摘下助听器擦拭，这个动作让陆沉想起她确诊肺癌时的叹息。
前世他躺在CT机上，听见这位冷面医生对实习生说："32床的肿瘤标记物数值像他的股票账户一样触目惊心。
""你知道县医院的救护车有几辆？
"吴敏华突然发问。
"三辆。
"陆沉不假思索，"车牌尾号分别是213、766、985，其中213的氧气瓶上周刚过检。
"空气突然安静。
护士站的电子钟发出整点报时，陆沉这才发现吴敏华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帽上的翡翠貔貅正在晨光中流转暗芒。
"准备转院。
"吴敏华突然转身，"小陈，联系省立医院导管室。
"她走出三步又回头，目光扫过陆沉渗血的脚踝："处理完伤口再来签字。
"消毒药水刺痛伤口时，陆沉正盯着处置室墙上的解剖图。
前世刻在骨子里的医学知识在脑内翻涌：母亲会在术后出现室壁瘤，三年后因心衰离世；而Firebird支架能降低28%的再狭窄率。
"伤口里有陶片碎屑。
"护士用镊子夹起紫砂碎粒，"农机厂那片废墟？
上个月还有人挖出抗战时期的炮弹呢。
"陆沉猛然抓住她手腕："你说农机厂挖出过炮弹？
""疼！
"护士挣脱开来，"听拆迁队老刘说的，说是挖到个铁皮箱..."她突然噤声，低头继续清理伤口。
处置室的门吱呀作响。
陆沉从镜中看见周明阳的身影晃过门口，青年脖颈上的玉观音随着步伐轻摆，缺失的月牙形缺口宛如嘲弄的笑脸。
缴费窗口排队的间隙，陆沉摸出口袋里的纸鹤。
泛着金属光泽的蓝纸上，钢笔字竟在体温烘烤下显露出第二层信息：当心戴貔貅的人。
他想起吴敏华钢笔上的翡翠貔貅，后颈突然沁出冷汗。
队伍前方突然骚动起来，穿貂皮大衣的妇人正在拍打玻璃窗："我老公是卫生局的！
凭什么要先交钱？
"陆沉悄悄退到走廊拐角。
墙上的医院布局图显示306是干部病房，此刻却被贴上"维修中"的封条。
他摸到楼梯间，在防火门后听见两个护工的对话。
"306那老头昨晚又闹腾了，非说看见穿白大褂的无脸人。
""听说他以前是搞核物理的，辐射把脑子弄坏了吧..."陆沉贴着墙根往上走，却在三楼拐角撞见惊人的一幕：吴敏华正将注射器扎进垃圾桶，药液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蓝。
她脚边的医疗废品袋鼓鼓囊囊，隐约露出带血的纱布。
"谁在那里？
"吴敏华突然转身。
陆沉闪进消防通道，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楼下某台监护仪的警报共振。
他摸到口袋里的纸鹤，发现翅膀内侧多出一行数字：19990815。
新世纪网吧的霓虹招牌在晨雾中明灭。
陆沉推开玻璃门时，昨夜的白衣少女正在柜台后煮泡面。
她马尾辫上的星月发卡换成银质蝴蝶，键盘旁摊着本《密码学原理》。
"续费？
"少女头也不抬。
陆沉注意到她左腕缠着纱布，袖口露出半截青藤纹身——和顾清欢前世开发的防火墙LOGO一模一样。
"打印点东西。
"他递过皱巴巴的作文纸。
少女扫过"栓Q文学"几个字，突然轻笑出声："你这篇作文，活像在BBS灌水的暴发户。
"老式针式打印机开始吞吐纸张。
陆沉望着少女在键盘上翻飞的手指，突然想起2023年某篇专访：清欢科技CEO顾清欢的成名作，正是十六岁时在网吧写的加密程序。
"你相信时空穿越吗？
"陆沉鬼使神差地问。
少女敲击回车键的动作微滞。
屏幕蓝光映亮她鼻梁上的小痣，与陆沉记忆中那个雨夜隔着防毒面具亲吻他的女人完美重合："我只相信代码构筑的真实。
"她将打印好的作文装进牛皮纸袋，"顺便说，你母亲的手术会很成功。
"陆沉接过纸袋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茧——那是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勋章。
他转身走向医院，没看见少女从抽屉取出带缺口的玉观音，与周明阳那枚正好拼成完整圆环。
住院部三楼传来玻璃碎裂声。
陆沉抬头望去，306病房的阳台上，穿病号服的老者正朝他挥舞X光片。
泛黄的胶片在风中猎猎作响，显影出一串莫尔斯电码的阴影。
口袋里的纸鹤突然发烫。
陆沉摸出那张染血的成绩单，发现背面的条形码在阳光下显现出隐藏信息——正是吴敏华钢笔上那只貔貅的3D建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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