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六年的雪下得格外早。
楚云卿搓了搓冻红的手指，仰头望着林家朱门铜钉上的积雪——这泼天富贵的商贾世家，竟是他日后要蜷着脊梁讨生活的地方。
"姑爷倒是好兴致，赏雪呢？
"三个灰袄家丁横在门槛前，中间那人抬脚碾碎一片冰碴，溅起的雪沫子正落在楚云卿皂靴上。
后头两个嗤嗤发笑，活像瓦罐里焖着的老鼠。
楚云卿抖了抖袍角，忽然对着那人腰间咧嘴："兄台这玉佩成色不错，定是西街张瘸子那买的吧？
我上回见着个赝品，那雕工比你这块还细致三分呢。
"家丁脸色骤变，下意识捂住腰间。
谁不知道张瘸子最擅长以次充好，这话等于当众扇他耳刮子。
"让开些，挡着姑爷看风水了。
"楚云卿突然指着檐角，"瞧见没？
这飞檐走兽都往东南歪——东南方属巽位，主财帛。
林府这些年怕是被小人啃了不少钱粮吧？
"家丁们被唬得后退半步。
他们哪懂什么风水，只瞧见这落魄公子笑得像只狐狸，青布棉袍裹着单薄身板，偏生压得人喘不过气。
"都杵着作甚！
"门内传来管家呵斥。
楚云卿掸了掸肩上雪粒，迈过门槛时突然回眸："对了，张瘸子摊子东头第三块青砖是松的，藏私房钱记得换个地儿。
"看着家丁瞬间煞白的脸，楚云卿哼着小调拐过青砖影壁。
指尖在砖缝间一抹，沾了层薄灰——林府上月才翻新的院落，墙角却有陈年积垢，怕是暗格里藏着不少腌臜事。
"楚公子留步！
"竹帘后窜出个圆脸少年，怀里算盘撞得叮当响。
楚云卿扫过他指节的老茧，忽然驻足："上个月林府米铺亏了二百三十七两，可对？
"方小七怀里账本"啪嗒"落地，活见鬼似的瞪大眼："公子怎知...""米价每斗涨三文，偏生城南米仓走水。
"楚云卿弯腰捡起账册，指尖划过某处墨渍，"这账记得漂亮，可惜抹不平粮车轱辘印——运粮那日暴雨，车辙深三寸，按常理该载米二十石，可账簿写着二十五石..."少年突然抓住他袖口，眼底烧着团火："公子教我！
他们都说我算错了，可我分明验了三次！
"楚云卿望着少年袖口磨破的补丁，忽然想起父亲失踪前夜，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说"云卿，算盘珠子要拨得响，就得先听人心跳"。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是那副惫懒模样："叫声师父，教你个乖。
""师父！
"方小七扑通跪下，算盘珠子滚了满地。
暮色爬上飞檐时，楚云卿蹲在莲花缸前数锦鲤。
七条红鲤总绕着东侧假山转，他眯眼细看，石缝里隐约闪着金箔碎光——林老太爷最爱往池中撒金叶子祈福，这假山怕是藏着暗道。
"楚公子。
"丫鬟提着灯笼过来，"大小姐请您移步药圃。
"楚云卿起身时故意踉跄，袖中铜钱"叮"地落入池中。
红鲤惊散处，他瞥见池底青苔有被利器划过的痕迹，像极了父亲失踪那日，柴房地上拖拽的印子。
转过回廊时，一缕药香缠着雪气飘来。
楚云卿忽然驻足——梅枝掩映的月洞门内，素白衣裙的女子正在拣选药材，苍白指尖捏着株紫茎草，寒风吹得她单薄肩头微微发颤。
方小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压低声音："那是大小姐林婉清，最见不得血腥气。
上月厨子杀鸡被她撞见，生生呕了半日..."楚云卿望着女子被风卷起的发带，喉结动了动。
那株紫茎草分明是炼制鸠毒的主料，林婉清修剪根须的手法，像极了他在古籍里见过的苗疆毒术。
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来，正砸在楚云卿脚边。
他弯腰去掸衣摆，再抬头时林婉清己经不见踪影，青石板上只余两枚浅浅的脚印——左边那只印子比右边轻三分，像是常年用右手拎重物留下的痕迹。
"师父看迷了眼？
"方小七踮脚张望，"都说大小姐见不得生人...""她袖口熏的什么香？
"楚云卿突然打断。
小厮挠头想了半晌："像是白檀混着苦艾？
上月大小姐亲自配的驱虫香，各房都领了一包。
"楚云卿盯着石桌上残留的草药碎末，舌尖抵住后槽牙。
白檀安神，苦艾止血，可那截紫茎草的根须分明被削成斜口——苗疆人取毒汁时惯用的手法。
父亲书房里那本《南疆异毒录》，他七岁便能倒背如流。
回廊转角传来瓷器碎裂声，两个粗使婆子正抬着碎瓷片往外走。
楚云卿往墙根阴影里侧了侧身，听见她们压低嗓子嘀咕："...今早又砸了盏雨过天青，说是嫌釉色太艳。
""自打老太爷卧床，这位愈发难伺候..."楚云卿摸着墙砖上新鲜的刮痕，突然笑出声。
方小七吓得扯他袖子："师父慎言！
""你瞧这刮痕。
"楚云卿指尖划过三道并行的凹槽，"定是抬酸枝木箱笼蹭的。
箱角包铜皮，刮痕该是首的，可这印子末端向上挑——分明是有人故意用铁钩划的。
"方小七的算盘珠子哗啦啦响，圆脸上沁出冷汗："您是说有人要栽赃...""嘘——"楚云卿竖起食指，"听说林府后厨新来了个川蜀厨子？
走，讨碗红油抄手暖暖胃。
"戌时三刻，楚云卿仰面躺在雕花拔步床上。
屋顶横梁积着层薄灰，东南角却有块巴掌大的干净处——今早管家说这屋子空了半年，可那处分明像常有人掀瓦窥视。
他翻了个身，袖袋里掉出半片金叶子。
这是在假山石缝抠到的，边缘还沾着点朱砂，凑近闻有股腥甜味。
林老太爷祈福用的金箔该是寺庙开过光的，怎会混着炼制水银的原料？
窗外忽然掠过道黑影。
楚云卿慢悠悠坐起来，对着铜镜扯松衣领，故意扬声道："林家连个暖床丫鬟都舍不得给？
"话音未落，檐角传来瓦片轻响，像野猫蹿过屋脊。
他赤脚踩在冰凉地砖上，数着窗棂格子外的梅树。
七步之外那株老梅生得古怪，枝桠全往西墙方向歪，树根处泥土颜色深浅不一——底下怕是埋过东西又翻新过。
"砰！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惊飞夜鸦。
楚云卿指尖金叶子滑进靴筒，懒洋洋应道："门闩没落，自己推。
"方小七撞进来时差点被门槛绊倒，怀里账本散了一地："师父！
西跨院闹起来了，三房姨太太的翡翠镯子...""丢在假山后的枯井里了？
"楚云卿捡起本账册，就着烛火看上面朱笔圈的红印，"还是说，井里捞出了别的东西？
"小厮张着嘴半天没合拢："您...您怎么..."楚云卿笑着往他嘴里塞了块桂花糕。
糕饼用油纸包着，右下角印着"沈记"字样——全城会用沈字花押的，除了那位权倾朝野的沈太傅，还能有谁？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磨刀。
楚云卿吹熄蜡烛，黑暗中有金铁相击的轻响从屋顶传来，混着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分不清哪个更催命。
楚云卿搓了搓冻红的手指，仰头望着林家朱门铜钉上的积雪——这泼天富贵的商贾世家，竟是他日后要蜷着脊梁讨生活的地方。
"姑爷倒是好兴致，赏雪呢？
"三个灰袄家丁横在门槛前，中间那人抬脚碾碎一片冰碴，溅起的雪沫子正落在楚云卿皂靴上。
后头两个嗤嗤发笑，活像瓦罐里焖着的老鼠。
楚云卿抖了抖袍角，忽然对着那人腰间咧嘴："兄台这玉佩成色不错，定是西街张瘸子那买的吧？
我上回见着个赝品，那雕工比你这块还细致三分呢。
"家丁脸色骤变，下意识捂住腰间。
谁不知道张瘸子最擅长以次充好，这话等于当众扇他耳刮子。
"让开些，挡着姑爷看风水了。
"楚云卿突然指着檐角，"瞧见没？
这飞檐走兽都往东南歪——东南方属巽位，主财帛。
林府这些年怕是被小人啃了不少钱粮吧？
"家丁们被唬得后退半步。
他们哪懂什么风水，只瞧见这落魄公子笑得像只狐狸，青布棉袍裹着单薄身板，偏生压得人喘不过气。
"都杵着作甚！
"门内传来管家呵斥。
楚云卿掸了掸肩上雪粒，迈过门槛时突然回眸："对了，张瘸子摊子东头第三块青砖是松的，藏私房钱记得换个地儿。
"看着家丁瞬间煞白的脸，楚云卿哼着小调拐过青砖影壁。
指尖在砖缝间一抹，沾了层薄灰——林府上月才翻新的院落，墙角却有陈年积垢，怕是暗格里藏着不少腌臜事。
"楚公子留步！
"竹帘后窜出个圆脸少年，怀里算盘撞得叮当响。
楚云卿扫过他指节的老茧，忽然驻足："上个月林府米铺亏了二百三十七两，可对？
"方小七怀里账本"啪嗒"落地，活见鬼似的瞪大眼："公子怎知...""米价每斗涨三文，偏生城南米仓走水。
"楚云卿弯腰捡起账册，指尖划过某处墨渍，"这账记得漂亮，可惜抹不平粮车轱辘印——运粮那日暴雨，车辙深三寸，按常理该载米二十石，可账簿写着二十五石..."少年突然抓住他袖口，眼底烧着团火："公子教我！
他们都说我算错了，可我分明验了三次！
"楚云卿望着少年袖口磨破的补丁，忽然想起父亲失踪前夜，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说"云卿，算盘珠子要拨得响，就得先听人心跳"。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是那副惫懒模样："叫声师父，教你个乖。
""师父！
"方小七扑通跪下，算盘珠子滚了满地。
暮色爬上飞檐时，楚云卿蹲在莲花缸前数锦鲤。
七条红鲤总绕着东侧假山转，他眯眼细看，石缝里隐约闪着金箔碎光——林老太爷最爱往池中撒金叶子祈福，这假山怕是藏着暗道。
"楚公子。
"丫鬟提着灯笼过来，"大小姐请您移步药圃。
"楚云卿起身时故意踉跄，袖中铜钱"叮"地落入池中。
红鲤惊散处，他瞥见池底青苔有被利器划过的痕迹，像极了父亲失踪那日，柴房地上拖拽的印子。
转过回廊时，一缕药香缠着雪气飘来。
楚云卿忽然驻足——梅枝掩映的月洞门内，素白衣裙的女子正在拣选药材，苍白指尖捏着株紫茎草，寒风吹得她单薄肩头微微发颤。
方小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压低声音："那是大小姐林婉清，最见不得血腥气。
上月厨子杀鸡被她撞见，生生呕了半日..."楚云卿望着女子被风卷起的发带，喉结动了动。
那株紫茎草分明是炼制鸠毒的主料，林婉清修剪根须的手法，像极了他在古籍里见过的苗疆毒术。
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来，正砸在楚云卿脚边。
他弯腰去掸衣摆，再抬头时林婉清己经不见踪影，青石板上只余两枚浅浅的脚印——左边那只印子比右边轻三分，像是常年用右手拎重物留下的痕迹。
"师父看迷了眼？
"方小七踮脚张望，"都说大小姐见不得生人...""她袖口熏的什么香？
"楚云卿突然打断。
小厮挠头想了半晌："像是白檀混着苦艾？
上月大小姐亲自配的驱虫香，各房都领了一包。
"楚云卿盯着石桌上残留的草药碎末，舌尖抵住后槽牙。
白檀安神，苦艾止血，可那截紫茎草的根须分明被削成斜口——苗疆人取毒汁时惯用的手法。
父亲书房里那本《南疆异毒录》，他七岁便能倒背如流。
回廊转角传来瓷器碎裂声，两个粗使婆子正抬着碎瓷片往外走。
楚云卿往墙根阴影里侧了侧身，听见她们压低嗓子嘀咕："...今早又砸了盏雨过天青，说是嫌釉色太艳。
""自打老太爷卧床，这位愈发难伺候..."楚云卿摸着墙砖上新鲜的刮痕，突然笑出声。
方小七吓得扯他袖子："师父慎言！
""你瞧这刮痕。
"楚云卿指尖划过三道并行的凹槽，"定是抬酸枝木箱笼蹭的。
箱角包铜皮，刮痕该是首的，可这印子末端向上挑——分明是有人故意用铁钩划的。
"方小七的算盘珠子哗啦啦响，圆脸上沁出冷汗："您是说有人要栽赃...""嘘——"楚云卿竖起食指，"听说林府后厨新来了个川蜀厨子？
走，讨碗红油抄手暖暖胃。
"戌时三刻，楚云卿仰面躺在雕花拔步床上。
屋顶横梁积着层薄灰，东南角却有块巴掌大的干净处——今早管家说这屋子空了半年，可那处分明像常有人掀瓦窥视。
他翻了个身，袖袋里掉出半片金叶子。
这是在假山石缝抠到的，边缘还沾着点朱砂，凑近闻有股腥甜味。
林老太爷祈福用的金箔该是寺庙开过光的，怎会混着炼制水银的原料？
窗外忽然掠过道黑影。
楚云卿慢悠悠坐起来，对着铜镜扯松衣领，故意扬声道："林家连个暖床丫鬟都舍不得给？
"话音未落，檐角传来瓦片轻响，像野猫蹿过屋脊。
他赤脚踩在冰凉地砖上，数着窗棂格子外的梅树。
七步之外那株老梅生得古怪，枝桠全往西墙方向歪，树根处泥土颜色深浅不一——底下怕是埋过东西又翻新过。
"砰！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惊飞夜鸦。
楚云卿指尖金叶子滑进靴筒，懒洋洋应道："门闩没落，自己推。
"方小七撞进来时差点被门槛绊倒，怀里账本散了一地："师父！
西跨院闹起来了，三房姨太太的翡翠镯子...""丢在假山后的枯井里了？
"楚云卿捡起本账册，就着烛火看上面朱笔圈的红印，"还是说，井里捞出了别的东西？
"小厮张着嘴半天没合拢："您...您怎么..."楚云卿笑着往他嘴里塞了块桂花糕。
糕饼用油纸包着，右下角印着"沈记"字样——全城会用沈字花押的，除了那位权倾朝野的沈太傅，还能有谁？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沙沙声像是有人在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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