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永徽十九年，霜降次日。
及笄殿的铜香炉飘着沉水香，三十六盏羊角灯将殿内照得恍若白昼。
苏挽棠望着眼前三尺高的朱漆帛箱，箱盖上的云纹用金线绣得笔挺，却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扭曲——像极了她昨夜梦中的“囚”字。
“及笄礼成，献帛！”
司仪的唱喏惊飞梁上燕，金箔从殿顶簌簌而落，映得苏挽晴的月白羽纱裙流光溢彩。
这位侯府养女捧着鎏金托盘，指尖在帛角轻轻一按，露出半枚浅红指印——正是尚宫局新推行的“绣纹溯源制”标记。
苏挽棠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知道，托盘里的云纹帛该是自己绣了三月的《瑞木槿图》，花瓣该如晨露初绽，叶脉该藏着外祖家秘传的“血蚕引”暗纹。
可此刻帛角翻卷，露出的却是扭曲的寒梅枝桠，正是侯府的族纹。
“慢着。”
沈砚冰的声音从殿角传来，玄色朝服上的寒梅纹与帛面遥相呼应。
这位定北侯世子按剑上前，腰间玉佩撞在铜炉上，发出清越的响，“苏姑娘的献帛，怎会用我侯府纹章？”
殿内哗然。
苏挽棠望着沈砚冰眼底的冷意，突然想起三日前他在绣房说的话：“棠儿，待你及笄，我便向陛下请旨，以寒梅纹为聘，娶你为侯府正妻。”
此刻他的剑尖挑起帛角，露出内里绣着的“代绣”二字，墨色未干。
“阿姐，”苏挽晴突然跪下，鬓间金步摇磕在青砖上，“妹妹知道你怨我夺了婚配，可也不该……”她抬起脸，眼尾红得像要滴血，“用次等雪蚕丝绣假帛，还……还绣上侯府纹章！”
苏挽棠的指尖抚过帛面，触感粗糙得惊人——确是侯府惯用的次等丝。
她望向母亲，却见苏夫人正盯着帛角的指印，脸色青白如纸。
那指印本该是她的，却在昨夜被人用麻沸散迷晕后，拓了苏挽晴的。
“母亲，这……”她的话被一声脆响打断。
苏夫人突然撞向殿柱，玉簪断裂的声音混着金箔落地声，血珠溅在苏挽棠右眼，将眼前的云纹帛染成猩红。
她摸向脸颊，指尖触到黏腻的温热，在帛面印出个歪斜的朱砂痣般的痕迹。
“皇后袆衣用次等丝，献帛舞弊！”
沈砚冰的剑指向苏挽棠，寒梅纹袖摆扫过她的肩，“按《尚宫律》，剜目断指，永禁宗正寺！”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姜尚宫带着尚宫局众女官闯入，袖口的靛青渍在烛光下格外醒目。
这位尚宫局首座扫过帛面，银簪在“代绣”二字上轻点：“侯府纹章绣于帛角，按律属僭越。
苏姑娘，这帛……”“是我的。”
苏挽棠突然开口，指尖捏住帛角，血珠渗进丝线，竟在寒梅纹下显形出半朵木槿——正是她昨夜未及绣完的本命花。
她望向沈砚冰，对方瞳孔骤缩，显然认出这是外祖家的“血蚕引”秘术。
“昨夜有人迷晕我，”她的声音像浸了霜，“拓印指印，换了帛卷。”
目光扫过苏挽晴颤抖的指尖，“侯府主母指尖的靛青渍，与帛上染剂一致——尚宫局染房记录，此色三月前便被侯府买空。”
苏挽晴的手猛地缩回袖中，却被姜尚宫抓住手腕。
老妇翻开她的指甲，靛青渍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与帛面的污渍分毫不差。
殿内贵女们的窃语变成惊呼，有人认出这是侯府次等绣娘才用的廉价染料。
“血口喷人！”
沈砚冰的剑鞘撞在铜炉上，炭火星子溅在苏挽棠裙角，“你绣纹出错，便诬陷他人——”“沈世子可知，”苏挽棠突然展开帛卷，露出背面未及销毁的三梭错纹，“此等错针，唯有赶工咬断线头才会留下。”
她望向苏挽晴耳后，那里果然有新结的齿痕，“侯府主母为赶制假帛，可是连牙都用上了？”
苏挽晴的尖叫混着更漏声，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太后的鸾驾在风雪中降临，金丝屏风上的丹凤纹与苏挽棠裙角的木槿形成刺目对照。
老妇扫过帛面，目光落在苏挽棠右眼的血痕：“哀家倒要看看，这云纹帛里，藏着多少脏东西。”
姜尚宫呈上验帛银簪，刺入帛心的瞬间，青烟腾起——正是西域“蚀骨蓝”的反应。
苏夫人的血帕从苏挽棠袖中滑落，帕角绣着极小的“挽晴”二字，被血渍晕染得格外清晰。
“好个贤德侯府。”
太后的声音像冰锥，“献帛舞弊、僭越纹章、毒害贵女……”她望向沈砚冰，“定北侯府，倒是教出好子弟。”
沈砚冰的额间渗出冷汗，突然跪下：“臣妹年少无知，必是被奸人蛊惑——”“够了。”
苏挽棠捡起血帕，帕角的木槿纹与她肩颈的胎记重合，“太后，民女唯有一请：开帛箱，验真帛。”
三十六道铜锁在寂静中开启，朱漆箱盖掀起的刹那，金箔雪落在箱中帛面，映出完整的《瑞木槿图》。
花瓣用“劈丝穿针”技法绣成，每片都暗藏星象，正是前太子太傅秘传的“璇玑绣”。
而在帛角，清晰的食指指纹与苏挽棠的完全吻合——这是她推行的“绣纹溯源制”，却成了自己的保命符。
苏挽晴的脸色比雪还白，她终于明白，为何昨夜换帛时，苏挽棠的指印总是拓不清晰。
原来对方早将计就计，在真帛角用了“血蚕引”，假帛却故意留下次等丝的破绽，就等她入瓮。
“按律，”太后盯着苏挽晴的指尖，“献帛舞弊者，禁足侯府三月。”
目光转向苏挽棠，“苏姑娘虽证清白，然献帛迟滞，亦需——”“慢！”
苏挽棠突然呈上染血的真帛，木槿花瓣间显形出“囚”字，正是金箔落在帛面的投影，“民女昨夜梦见木槿泣血，醒来便知帛卷必遭黑手。
这‘囚’字，既是警示民女身陷囹圄，更是……”她望向沈砚冰，“提醒侯府，莫要囚住贤德二字。”
殿内死寂。
沈砚冰望着帛面的“囚”字，突然想起三日前在侯府看见的场景：苏挽棠在绣房对着木槿发呆，针尖在帛角绣了个极小的“囚”，却用木槿花遮住。
原来从那时起，她便布下了局，用侯府的贪婪，织就了这张罪名的网。
太后的佛珠突然断裂，颗颗木槿纹珠子滚落在苏挽棠脚边。
老妇盯着她右眼的血痕，突然轻笑：“苏姑娘这颗朱砂痣，倒像朵开在眉间的木槿。
也罢，哀家便允你暂留尚宫局，戴罪绣制太后寿宴帛卷——若再出错，定不轻饶。”
风雪在殿外呼啸，苏挽棠望着苏挽晴被拖走的背影，指尖抚过真帛角的指纹。
她知道，这场用鲜血和针脚织就的局，才刚刚开始。
及笄殿的金箔还在飘落，却有一片落在她掌心，与血珠融成小小的“破”字——那是外祖在《山河织绣图》里写过的：破茧之始，必见血光。
第1章完
及笄殿的铜香炉飘着沉水香，三十六盏羊角灯将殿内照得恍若白昼。
苏挽棠望着眼前三尺高的朱漆帛箱，箱盖上的云纹用金线绣得笔挺，却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扭曲——像极了她昨夜梦中的“囚”字。
“及笄礼成，献帛！”
司仪的唱喏惊飞梁上燕，金箔从殿顶簌簌而落，映得苏挽晴的月白羽纱裙流光溢彩。
这位侯府养女捧着鎏金托盘，指尖在帛角轻轻一按，露出半枚浅红指印——正是尚宫局新推行的“绣纹溯源制”标记。
苏挽棠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知道，托盘里的云纹帛该是自己绣了三月的《瑞木槿图》，花瓣该如晨露初绽，叶脉该藏着外祖家秘传的“血蚕引”暗纹。
可此刻帛角翻卷，露出的却是扭曲的寒梅枝桠，正是侯府的族纹。
“慢着。”
沈砚冰的声音从殿角传来，玄色朝服上的寒梅纹与帛面遥相呼应。
这位定北侯世子按剑上前，腰间玉佩撞在铜炉上，发出清越的响，“苏姑娘的献帛，怎会用我侯府纹章？”
殿内哗然。
苏挽棠望着沈砚冰眼底的冷意，突然想起三日前他在绣房说的话：“棠儿，待你及笄，我便向陛下请旨，以寒梅纹为聘，娶你为侯府正妻。”
此刻他的剑尖挑起帛角，露出内里绣着的“代绣”二字，墨色未干。
“阿姐，”苏挽晴突然跪下，鬓间金步摇磕在青砖上，“妹妹知道你怨我夺了婚配，可也不该……”她抬起脸，眼尾红得像要滴血，“用次等雪蚕丝绣假帛，还……还绣上侯府纹章！”
苏挽棠的指尖抚过帛面，触感粗糙得惊人——确是侯府惯用的次等丝。
她望向母亲，却见苏夫人正盯着帛角的指印，脸色青白如纸。
那指印本该是她的，却在昨夜被人用麻沸散迷晕后，拓了苏挽晴的。
“母亲，这……”她的话被一声脆响打断。
苏夫人突然撞向殿柱，玉簪断裂的声音混着金箔落地声，血珠溅在苏挽棠右眼，将眼前的云纹帛染成猩红。
她摸向脸颊，指尖触到黏腻的温热，在帛面印出个歪斜的朱砂痣般的痕迹。
“皇后袆衣用次等丝，献帛舞弊！”
沈砚冰的剑指向苏挽棠，寒梅纹袖摆扫过她的肩，“按《尚宫律》，剜目断指，永禁宗正寺！”
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姜尚宫带着尚宫局众女官闯入，袖口的靛青渍在烛光下格外醒目。
这位尚宫局首座扫过帛面，银簪在“代绣”二字上轻点：“侯府纹章绣于帛角，按律属僭越。
苏姑娘，这帛……”“是我的。”
苏挽棠突然开口，指尖捏住帛角，血珠渗进丝线，竟在寒梅纹下显形出半朵木槿——正是她昨夜未及绣完的本命花。
她望向沈砚冰，对方瞳孔骤缩，显然认出这是外祖家的“血蚕引”秘术。
“昨夜有人迷晕我，”她的声音像浸了霜，“拓印指印，换了帛卷。”
目光扫过苏挽晴颤抖的指尖，“侯府主母指尖的靛青渍，与帛上染剂一致——尚宫局染房记录，此色三月前便被侯府买空。”
苏挽晴的手猛地缩回袖中，却被姜尚宫抓住手腕。
老妇翻开她的指甲，靛青渍在灯光下泛着微光，与帛面的污渍分毫不差。
殿内贵女们的窃语变成惊呼，有人认出这是侯府次等绣娘才用的廉价染料。
“血口喷人！”
沈砚冰的剑鞘撞在铜炉上，炭火星子溅在苏挽棠裙角，“你绣纹出错，便诬陷他人——”“沈世子可知，”苏挽棠突然展开帛卷，露出背面未及销毁的三梭错纹，“此等错针，唯有赶工咬断线头才会留下。”
她望向苏挽晴耳后，那里果然有新结的齿痕，“侯府主母为赶制假帛，可是连牙都用上了？”
苏挽晴的尖叫混着更漏声，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太后的鸾驾在风雪中降临，金丝屏风上的丹凤纹与苏挽棠裙角的木槿形成刺目对照。
老妇扫过帛面，目光落在苏挽棠右眼的血痕：“哀家倒要看看，这云纹帛里，藏着多少脏东西。”
姜尚宫呈上验帛银簪，刺入帛心的瞬间，青烟腾起——正是西域“蚀骨蓝”的反应。
苏夫人的血帕从苏挽棠袖中滑落，帕角绣着极小的“挽晴”二字，被血渍晕染得格外清晰。
“好个贤德侯府。”
太后的声音像冰锥，“献帛舞弊、僭越纹章、毒害贵女……”她望向沈砚冰，“定北侯府，倒是教出好子弟。”
沈砚冰的额间渗出冷汗，突然跪下：“臣妹年少无知，必是被奸人蛊惑——”“够了。”
苏挽棠捡起血帕，帕角的木槿纹与她肩颈的胎记重合，“太后，民女唯有一请：开帛箱，验真帛。”
三十六道铜锁在寂静中开启，朱漆箱盖掀起的刹那，金箔雪落在箱中帛面，映出完整的《瑞木槿图》。
花瓣用“劈丝穿针”技法绣成，每片都暗藏星象，正是前太子太傅秘传的“璇玑绣”。
而在帛角，清晰的食指指纹与苏挽棠的完全吻合——这是她推行的“绣纹溯源制”，却成了自己的保命符。
苏挽晴的脸色比雪还白，她终于明白，为何昨夜换帛时，苏挽棠的指印总是拓不清晰。
原来对方早将计就计，在真帛角用了“血蚕引”，假帛却故意留下次等丝的破绽，就等她入瓮。
“按律，”太后盯着苏挽晴的指尖，“献帛舞弊者，禁足侯府三月。”
目光转向苏挽棠，“苏姑娘虽证清白，然献帛迟滞，亦需——”“慢！”
苏挽棠突然呈上染血的真帛，木槿花瓣间显形出“囚”字，正是金箔落在帛面的投影，“民女昨夜梦见木槿泣血，醒来便知帛卷必遭黑手。
这‘囚’字，既是警示民女身陷囹圄，更是……”她望向沈砚冰，“提醒侯府，莫要囚住贤德二字。”
殿内死寂。
沈砚冰望着帛面的“囚”字，突然想起三日前在侯府看见的场景：苏挽棠在绣房对着木槿发呆，针尖在帛角绣了个极小的“囚”，却用木槿花遮住。
原来从那时起，她便布下了局，用侯府的贪婪，织就了这张罪名的网。
太后的佛珠突然断裂，颗颗木槿纹珠子滚落在苏挽棠脚边。
老妇盯着她右眼的血痕，突然轻笑：“苏姑娘这颗朱砂痣，倒像朵开在眉间的木槿。
也罢，哀家便允你暂留尚宫局，戴罪绣制太后寿宴帛卷——若再出错，定不轻饶。”
风雪在殿外呼啸，苏挽棠望着苏挽晴被拖走的背影，指尖抚过真帛角的指纹。
她知道，这场用鲜血和针脚织就的局，才刚刚开始。
及笄殿的金箔还在飘落，却有一片落在她掌心，与血珠融成小小的“破”字——那是外祖在《山河织绣图》里写过的：破茧之始，必见血光。
第1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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