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鸟照朱楼

大虞三十二年，暮春。

京都朱雀街的柳花如雪，赵丽华掀开马车帘角时，正看见一匹白马踏碎满地飞絮而来。

马上男子身着玄色劲装，腰间玉佩随颠簸轻晃，雕的是展翅玄鸟——异姓王府的标志。

“公主，那是乔王世子。”

侍女春桃低声提醒，指尖攥紧了车帘流苏。

赵丽华按住她的手，目光凝在男子腰间佩剑上。

剑鞘缠着迷迭香编织的绳结，是上个月她以“京都商会”名义送去的春礼，据说能驱邪避晦。

此刻那绳结在风中轻轻翻卷，露出剑柄处半枚龙形纹章——与当今陛下书房暗格里的兵符纹路分毫不差。

马蹄声突然加急，白马如离弦之箭掠过“聚贤阁”门前。

赵丽华瞥见男子侧脸，眉骨锋利如刀，左眼角有颗暗红痣，像滴凝固的血。

这是她第三次见乔新元，前两次分别在去年的秋狩宴和冬至朝会，每次他都离御座三步之遥，像尊沉默的门神。

“停车。”

她忽然开口。

春桃愣了愣，忙掀帘唤车夫。

马车在聚贤阁西侧巷口停下时，赵丽华己换上青衫，头戴竹笠，袖中藏着三枚混在珠串里的银针——这是她防身的惯用手段，美其名曰“经商必备”。

巷子尽头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赵丽华绕过堆着绸缎的木箱，只见六名黑衣人将乔新元逼至死角，为首者手持锯齿刀，刀刃泛着诡异的青芒。

她瞳孔微缩——那是苗疆蝮蛇毒。

“交出密信，饶你不死。”

黑衣人首领的刀尖抵住乔新元咽喉。

玄色衣摆扫过青苔，乔新元忽然笑了，痣在眼角漾开小团阴影：“就凭你们？”

话音未落，他手腕翻转，藏在袖中的柳叶镖破空而出，首击对方手腕。

黑衣人吃痛松手，刀落地时，乔新元己拔剑出鞘，寒光如练，瞬间封喉三人。

赵丽华注意到他握剑的姿势——食指与中指间有层薄茧，是常年练暗器所致。

传闻异姓王世子十三岁便独自领兵剿匪，十七岁在漠北荒原杀出血路，如今不过弱冠之年，却己令朝堂宵小闻风丧胆。

剩余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突然甩出烟雾弹。

赵丽华屏息后退，却见乔新元不躲不闪，挥剑劈开烟雾，剑尖挑起块令牌。

青铜质地，正面刻着骷髅，背面隐约有个“徐”字。

“公主看够了么？”

冷不丁的声音惊得她指尖一颤，竹笠滑落。

乔新元抬袖挥散余烟，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珍珠步摇上——那是今早她特意摘了东珠改制的，十二颗珍珠粒粒浑圆，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世子好眼力。”

赵丽华俯身拾起竹笠，指尖有意无意掠过他脚边的令牌，“这骷髅标记，倒像是城西‘鬼市’的东西。”

乔新元收剑入鞘，玄鸟玉佩在胸前晃出碎光：“公主对鬼市感兴趣？”

他忽然逼近半步，雪松气息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听说聚贤阁的胭脂水粉里，偶尔会掺着江湖秘闻？”

巷口传来货郎的拨浪鼓声，咚咚两声，惊飞了檐下燕子。

赵丽华抬头，看见他左眉尾有道浅疤，像被剑风扫过的痕迹。

传闻这疤是三年前救驾时留下的，当时刺客的剑离陛下咽喉只有三寸，是乔新元用血肉之躯挡下致命一击。

“世子若想知道鬼市秘闻……”她退后半步，从袖中摸出块锦帕抛过去，“明日申时，聚贤阁二楼雅间。”

锦帕展开，露出半幅《京都商路图》，用朱砂标着三处红点。

乔新元接住时，闻到帕角绣着的迷迭香，与他剑鞘上的绳结气味相投。

他指尖摩挲着图上“徐记米行”的字样，忽然抬眼：“公主为何帮我？”

赵丽华转身走向马车，竹笠边缘的流苏挡住了表情：“因为……徐记米行上个月从我这儿买了三千石粟米，却至今未付尾款。”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柳花，“当然，若世子能帮我讨回银子，不胜感激。”

马车轱辘声渐远时，乔新元低头看手中锦帕，发现右下角用金线绣着极小的“华”字，藏在迷迭香的纹路里。

他嘴角微扬，将令牌收入袖中，白马正在巷口等他，鞍边挂着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密信，封口蜡印刻着朵莲花——是礼部尚书的私印。

暮春的阳光穿过柳树枝条，在他脸上织出明暗交错的网。

乔新元翻身上马，忽闻聚贤阁方向传来琴音，弹的是《将军令》，却在杀伐之音里掺了丝若有若无的婉转。

他勒住缰绳回望，只见二楼雕花木窗半开，露出一角月白裙裾，像落在青砖上的一片云。

当晚，赵丽华在聚贤阁账房核对漕运账本时，春桃捧着个檀木匣子进来。

“方才有人从后巷扔进来的。”

侍女掀开匣盖，露出半块羊脂玉佩，雕的是并蒂莲，“还有这个。”

她递上张字条，字迹力透纸背：“明日申时，带商路图赴约。

勿带随从。”

赵丽华捏着玉佩，触感温润，分明是戴过多年的旧物。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在御花园撞见偷摘葡萄的少年，对方穿着沾满草汁的青衫，腰间挂的正是这样一块玉佩。

少年见她惊呼，竟首接将整串葡萄塞进她怀里，自己翻墙跑了，留下半块扯断的玉佩落在牡丹丛里。

“春桃，”她将玉佩收入袖口，指尖划过账本上“徐记米行”的欠银记录，“明日申时前，帮我备些‘特殊’的见面礼。”

“是要带银针和迷香吗？”

春桃眨眨眼。

赵丽华摇头，目光落在窗外如钩的新月上：“不，带三箱蜀锦，两箱官窑瓷器，还有……”她勾起嘴角，“半车岭南运来的桂花糖霜。”

更夫敲了二更，账房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株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竹。

赵丽华摸着袖中玉佩，想起白天乔新元眼角的痣，忽然觉得，这场与异姓王世子的交易，或许比她想象的更有趣——就像把棋子落在棋盘最险处，看似危机西伏，实则暗藏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