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印：青岚劫

晨雾如未拧干的棉絮，裹着青岚峰顶的飞瀑袅袅升腾。

十六岁的卢志足尖轻点龟背石，青铜剑在乳白瀑流中划出半弧银月——不是斩，而是以剑尖为笔，在水幕上临摹《青岚剑诀》的云纹。

水珠凝在鸦青衣摆，像撒了把碎钻，剑穗垂落如墨色丝绦，竟无半滴沾湿。

这招”分水十三式“的第七式”穿云“，他练了千次，终于让瀑流在剑势里分出透明甬道，水珠悬停半空，如悬垂的水晶帘幕，半息后才哗然坠落，惊起潭中锦鲤甩尾。”

好小子，剑穗都没湿。

“沙哑嗓音混着松脂香从头顶飘落。

卢志收剑抬眸，见师傅像片松叶般斜倚在横枝上，青布道袍被晨露洇出深浅不一的灰，腰间酒葫芦晃出细碎光斑，右手握着的苹果正往下滴汁，红殷殷的汁水顺着白胡子往下淌，在道袍上晕开花瓣似的渍印——分明是偷吃时被露水打湿了衣襟。

他无奈抚额：”师傅，您草鞋上的草绳又开了。

“那鞋帮歪扭得像被野狗咬过，露出师傅沾着泥垢的脚趾，此刻正勾着松枝晃荡。

老道士将苹果核往潭里一抛，惊起三尺水花：”胡说！

王猎户昨儿夜里特意爬上山，非要送为师这红富士，说什么...“他突然压低声音，眯起眼模仿猎户的粗嗓门，”说道长啊，您尝尝，这苹果沾了山神爷的灵气，甜得能醉了七仙女！

“话未落音，自己先笑得首拍大腿，酒葫芦叮当撞着松皮。

卢志看着师傅孩子气的模样，忽然注意到他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道袍下的身形也单薄了几分。

自记事起，师傅便教他在瀑流里练剑、在雪地里追野兔、在药田辨识百年人参，却从未提过自己的来历。

首到三个月前，师傅总对着北斗星发呆，嘴里喃喃”花期将至“，今日更是破天荒没摸酒葫芦，反而盯着他练完剑。”

咳，说正事。

“老道士忽然跳落地面，草鞋在青石板上碾出几个泥印，浑浊的眼睛却亮得像淬了星子，”你该下山了。

“他从袖中掏出羊脂玉佩，掌心纹路与玉佩上半朵未开的玫瑰诡异地重合，”去找个胸口有玫瑰印记的女子。

“”玫瑰？

“卢志指尖触到玉佩的瞬间，忽然一阵心悸——温润玉体温着他的掌纹，花瓣边缘的浅雕竟与他掌心薄茧严丝合缝，仿佛这玉佩是从他骨血里剜出来的。

老道士背过身，袍袖被山风鼓起，像只褪了毛的老鹤：”是胎记，也是命数。

她是你斩不开的劫，也是渡你的舟。

“话音未落，突然又转身塞给他个布包，碎银撞着瓷瓶叮当作响，”瞧为师给你备的盘缠！

青河镇的醉仙居，二锅头最是醇厚...“卢志展开画卷，笔尖歪斜的仕女图让他愣住——瓜子脸旁垂着银铃铛耳坠，正是师傅酒葫芦上刻的双鹤衔铃纹；胸口那朵玫瑰红得妖冶，花瓣边缘竟用金粉描过，在晨光里泛着细碎鳞光，像随时会振翅飞出画卷。

他忽然想起昨夜听见师傅在丹房叹气：”当年若能护好那朵玫瑰...“”别看了！

“老道士突然推他肩膀，力道却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再不走，渡口的老周头要收你翻倍船钱！

“他转身爬上松树，松针落在道袍上，像撒了把碎金，”记住！

见到那丫头，定要像瀑流缠石般跟着，半步都别离开！

“卢志握着玉佩走向山路，每走十步便回头。

峰顶的老道士己缩成小小的青点，却仍能听见他啃苹果的咔嚓声，混着山风送来一句：”臭小子！

若让为师知道你偷喝我的梅花酿——“话音被瀑流冲散，只剩松涛阵阵。

下山的石板路覆着青苔，拐过第三个弯时，山神庙的飞檐突然撞入眼帘。

褪色的门神画像下，功德箱锁扣断裂，香灰像被狂风扫过般堆在门槛，唯有炉中残香仍飘着细烟，在晨雾里勾出蜿蜒的线。

卢志蹲下身，指尖触到香灰里半枚模糊的脚印——是女子绣鞋的花纹，鞋尖处染着暗红，像沾了干涸的血迹。

怀中玉佩突然发烫，玫瑰纹路渗出微光，映得他掌心发红。

远处传来悠长的钟声，混着糖葫芦的甜香、商贩的吆喝，还有隐约的马蹄声。

他摸了摸腰间青铜剑，剑穗上的晨露恰好滴落指尖，凉得让人心颤。

抬眼望去，青河镇的灰瓦己在雾中显形，茶楼幌子上的”茶“字被风扯得歪歪扭扭，像幅未干的水墨画。

山风掠过他汗湿的额发，将峰顶的松涛声渐渐抛在身后。

卢志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师傅背着他穿过暴风雪，狼嚎在身后撕咬，却觉得师傅的脊背比青岚山还稳。

此刻掌心的玉佩仍在发烫，画卷里女子的银铃耳坠仿佛在叮当作响，与记忆中师傅酒葫芦的声音重叠。”

玫瑰印记的女子...“他低声念着，目光扫过山路旁初开的野蔷薇，花瓣上的晨露像泪滴般滚落。

前路未知，可腰间师傅亲手编的剑穗还带着松木香，包袱里装着师傅晒干的止血草，还有那坛埋了三年的桂花酿——师傅说，遇见危险时喝一口，便像他在身边。

晨雾渐散，阳光终于攀上峰顶，将老道士的身影镀成金边。

他望着少年远去的方向，手指摩挲着酒葫芦上的双鹤纹，忽然低叹：”十七年了，当年那朵被血染红的玫瑰，该开了吧？

“松针落在他掌心，像落了片褪色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