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9月的白杨树在风中沙沙作响，林天誉站在队列里盯着自己磨出水泡的虎口。
军训用的半自动步枪在阳光下泛着蓝光，枪托上编号被磨得发亮的凹痕里还嵌着暗红色铁锈。
"物理系三班，持枪训练！
"教官的吼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林天誉突然想起爷爷书房那个铁皮盒——去年暑假他偷偷打开过，里面用黄油纸包着的枪管也是这样的锈色。
当时老人用缠着纱布的手掌按住他肩膀："这是卡宾枪，打仗时从敌人的坑道里摸来的。
""林同学！
"教官的皮靴碾过碎石停在面前，"枪不是烧火棍！
"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扣在扳机护圈外侧，左手托着护木的姿势像在端详某种精密仪器。
周围传来零星窃笑，前排的眼镜男生正别扭地夹着枪管，活像举着根烫手的铁棍。
"全体注意！
"教官突然抬高嗓门，"现在进行持枪姿势矫正。
"林天誉感觉后颈发烫，军训服领口被汗水泡得发硬。
当粗糙的手掌握住他手腕时，他闻到了熟悉的枪油味——和爷爷工具箱里那块擦枪布同样的味道。
"手腕下沉三公分。
"教官的声音贴着耳根传来，"虎口卡住这个凹槽，食指第一节关节贴住扳机——"带着厚茧的拇指突然按住他食指根部，"谁教你的预备击发姿势？
"队列里响起压抑的骚动。
林天誉看见三十米外宣传栏上的"科技强军"标语正在反光，横幅下站着个穿夏常服的军官，肩章上的两杠一星晃得他眯起眼睛。
晚霞染红操场时，林天誉被叫到器材室。
水泥地上整齐码放着叠成豆腐块的伪装网，墙角铁柜里传出浓重的防潮剂味道。
"原西南军区第67集团军，1991年退伍兵。
"教官摘下作训帽，露出左侧太阳穴的淡色疤痕，"你父亲在西北军区服役？
""我爷爷是原西北军区..."话没说完，对方突然抛来个黑色物件。
林天誉下意识抬手接住——是军训用的步枪通条，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手指微微发颤。
"今天下午第三训练时段，你调整了两次持枪角度。
"教官从抽屉取出训练记录本，"第一次是在风向标转向东南时，第二次是阳光偏移15度左右。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时间和角度，"这是老兵规避瞄准镜反光的习惯。
"林天誉攥紧通条，掌心渗出细汗。
器材室唯一的窗户正在西侧，斜射进来的阳光把空气中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像极了那个暴雨夜的阁楼——爷爷握着保养工具说："敌人的狙击手专打反光点，我们就把枪管裹上湿棉袄...""报告教官，可能是我小时候...""不用解释。
"对方突然翻开作训服左襟，露出别在衬衣上的三等功勋章，"1989年边境轮战，我的班长也有这个习惯。
"金属勋章碰在搪瓷缸上发出脆响，"他儿子去年考进国防科大。
"窗外传来集合哨声，惊起一群晚归的鸽子。
林天誉注意到教官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弯曲的疤痕像条蜈蚣爬在虎口。
熄灯后的宿舍楼还飘着风油精味道，林天誉摸黑从储物柜底层抽出铁盒。
走廊应急灯的绿光透过门缝，照亮了盒盖上的俄文钢印——这是爷爷送给他的十七岁生日礼物，装着1953年停战协定纪念章和半本烧焦的笔记本。
"天誉？
"对床传来室友含糊的嘟囔，"明天实弹打靶...帮我看下弹道计算...""公式在《军训手册》第47页。
"他压低声音，手指抚过笔记本上碳化的边缘。
爷爷曾说这是连队文化教员的手记，燃烧弹落下时被他塞进怀里带出了坑道。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他差点打翻铁盒。
门缝里塞进个牛皮纸信封，背面用红笔潦草地写着："明早五点，射击场。
"晨雾中的靶场还凝着露水，林天誉看见三十米外的胸环靶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教官扔过来个油纸包，里面是五发磨得发亮的子弹。
"上弹。
"林天誉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地颤抖，铜制弹壳碰撞的声响让他想起爷爷咳喘时晃动的药瓶。
当枪托抵住肩窝的瞬间，他仿佛看见铁盒里那枚变形的弹头——那是从老人右肺取出来的7.62mm步枪弹。
"风速2级，湿度70%。
"教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二百米半身靶。
"他本能地抬高枪口三密位，潮湿的空气钻进鼻腔，带着硝石味的晨风掠过发热的枪管。
当准星尖套住靶心下沿时，右手食指突然传来幻痛——七岁那年偷玩爷爷的手枪，被击锤夹出的血泡至今留着浅疤。
三声枪响撕破雾气，惊飞的乌鸦在报靶员头顶盘旋。
"27环！
"远处传来变调的喊声。
教官举起望远镜的手顿在半空，林天誉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两下："你拆过枪？
""报告，只拆过气步枪。
""不可能。
"望远镜被塞到他手里，"看弹孔分布。
"灰白色的靶纸上，三个弹孔几乎重叠在十环圈左侧边缘，形成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林天誉突然想起昨夜翻看的焦黑笔记本，某页残片上画着类似的弹着点分布图，旁边标注着"反斜面火力覆盖方案"。
午饭时食堂的电视机正在重播阅兵式，林天誉盯着屏幕里驶过的主战坦克出神。
油渍斑斑的餐桌上突然多了本《轻武器维护手册》，封面内页夹着张字条："今晚七点，武装部征兵办。
"他抬头看见教官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作训服后襟被汗渍洇出云状痕迹。
邻桌几个女生正在传阅《大学生入伍优待政策》，彩色宣传页上印着戴学士帽的士兵照片。
"最新消息！
"学生会干部挥舞着《晨报》冲进来，"我军在东南沿海举行三军联合作战演习！
"报纸头版照片上，迷彩涂装的步战车正冲上海滩，远处海平面悬着数架武装首升机。
林天誉突然认出某个站在指挥车前的背影——去年春节来家里拜年的陈叔叔，肩章上的将星和爷爷抽屉里的老照片如出一辙。
口袋里的铁盒突然变得滚烫，那枚停战协定纪念章似乎要灼穿裤袋。
他摸到夹在手册里的字条边缘，粗糙的触感像极了爷爷病危时攥着的输血胶管。
军训用的半自动步枪在阳光下泛着蓝光，枪托上编号被磨得发亮的凹痕里还嵌着暗红色铁锈。
"物理系三班，持枪训练！
"教官的吼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林天誉突然想起爷爷书房那个铁皮盒——去年暑假他偷偷打开过，里面用黄油纸包着的枪管也是这样的锈色。
当时老人用缠着纱布的手掌按住他肩膀："这是卡宾枪，打仗时从敌人的坑道里摸来的。
""林同学！
"教官的皮靴碾过碎石停在面前，"枪不是烧火棍！
"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扣在扳机护圈外侧，左手托着护木的姿势像在端详某种精密仪器。
周围传来零星窃笑，前排的眼镜男生正别扭地夹着枪管，活像举着根烫手的铁棍。
"全体注意！
"教官突然抬高嗓门，"现在进行持枪姿势矫正。
"林天誉感觉后颈发烫，军训服领口被汗水泡得发硬。
当粗糙的手掌握住他手腕时，他闻到了熟悉的枪油味——和爷爷工具箱里那块擦枪布同样的味道。
"手腕下沉三公分。
"教官的声音贴着耳根传来，"虎口卡住这个凹槽，食指第一节关节贴住扳机——"带着厚茧的拇指突然按住他食指根部，"谁教你的预备击发姿势？
"队列里响起压抑的骚动。
林天誉看见三十米外宣传栏上的"科技强军"标语正在反光，横幅下站着个穿夏常服的军官，肩章上的两杠一星晃得他眯起眼睛。
晚霞染红操场时，林天誉被叫到器材室。
水泥地上整齐码放着叠成豆腐块的伪装网，墙角铁柜里传出浓重的防潮剂味道。
"原西南军区第67集团军，1991年退伍兵。
"教官摘下作训帽，露出左侧太阳穴的淡色疤痕，"你父亲在西北军区服役？
""我爷爷是原西北军区..."话没说完，对方突然抛来个黑色物件。
林天誉下意识抬手接住——是军训用的步枪通条，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手指微微发颤。
"今天下午第三训练时段，你调整了两次持枪角度。
"教官从抽屉取出训练记录本，"第一次是在风向标转向东南时，第二次是阳光偏移15度左右。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时间和角度，"这是老兵规避瞄准镜反光的习惯。
"林天誉攥紧通条，掌心渗出细汗。
器材室唯一的窗户正在西侧，斜射进来的阳光把空气中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像极了那个暴雨夜的阁楼——爷爷握着保养工具说："敌人的狙击手专打反光点，我们就把枪管裹上湿棉袄...""报告教官，可能是我小时候...""不用解释。
"对方突然翻开作训服左襟，露出别在衬衣上的三等功勋章，"1989年边境轮战，我的班长也有这个习惯。
"金属勋章碰在搪瓷缸上发出脆响，"他儿子去年考进国防科大。
"窗外传来集合哨声，惊起一群晚归的鸽子。
林天誉注意到教官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弯曲的疤痕像条蜈蚣爬在虎口。
熄灯后的宿舍楼还飘着风油精味道，林天誉摸黑从储物柜底层抽出铁盒。
走廊应急灯的绿光透过门缝，照亮了盒盖上的俄文钢印——这是爷爷送给他的十七岁生日礼物，装着1953年停战协定纪念章和半本烧焦的笔记本。
"天誉？
"对床传来室友含糊的嘟囔，"明天实弹打靶...帮我看下弹道计算...""公式在《军训手册》第47页。
"他压低声音，手指抚过笔记本上碳化的边缘。
爷爷曾说这是连队文化教员的手记，燃烧弹落下时被他塞进怀里带出了坑道。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惊得他差点打翻铁盒。
门缝里塞进个牛皮纸信封，背面用红笔潦草地写着："明早五点，射击场。
"晨雾中的靶场还凝着露水，林天誉看见三十米外的胸环靶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教官扔过来个油纸包，里面是五发磨得发亮的子弹。
"上弹。
"林天誉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地颤抖，铜制弹壳碰撞的声响让他想起爷爷咳喘时晃动的药瓶。
当枪托抵住肩窝的瞬间，他仿佛看见铁盒里那枚变形的弹头——那是从老人右肺取出来的7.62mm步枪弹。
"风速2级，湿度70%。
"教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二百米半身靶。
"他本能地抬高枪口三密位，潮湿的空气钻进鼻腔，带着硝石味的晨风掠过发热的枪管。
当准星尖套住靶心下沿时，右手食指突然传来幻痛——七岁那年偷玩爷爷的手枪，被击锤夹出的血泡至今留着浅疤。
三声枪响撕破雾气，惊飞的乌鸦在报靶员头顶盘旋。
"27环！
"远处传来变调的喊声。
教官举起望远镜的手顿在半空，林天誉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两下："你拆过枪？
""报告，只拆过气步枪。
""不可能。
"望远镜被塞到他手里，"看弹孔分布。
"灰白色的靶纸上，三个弹孔几乎重叠在十环圈左侧边缘，形成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林天誉突然想起昨夜翻看的焦黑笔记本，某页残片上画着类似的弹着点分布图，旁边标注着"反斜面火力覆盖方案"。
午饭时食堂的电视机正在重播阅兵式，林天誉盯着屏幕里驶过的主战坦克出神。
油渍斑斑的餐桌上突然多了本《轻武器维护手册》，封面内页夹着张字条："今晚七点，武装部征兵办。
"他抬头看见教官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后，作训服后襟被汗渍洇出云状痕迹。
邻桌几个女生正在传阅《大学生入伍优待政策》，彩色宣传页上印着戴学士帽的士兵照片。
"最新消息！
"学生会干部挥舞着《晨报》冲进来，"我军在东南沿海举行三军联合作战演习！
"报纸头版照片上，迷彩涂装的步战车正冲上海滩，远处海平面悬着数架武装首升机。
林天誉突然认出某个站在指挥车前的背影——去年春节来家里拜年的陈叔叔，肩章上的将星和爷爷抽屉里的老照片如出一辙。
口袋里的铁盒突然变得滚烫，那枚停战协定纪念章似乎要灼穿裤袋。
他摸到夹在手册里的字条边缘，粗糙的触感像极了爷爷病危时攥着的输血胶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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