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的农药瓶

槐树下的农药瓶

作者: 胜天半子之妻

都市小说连载

《槐树下的农药瓶》内容精“胜天半子之妻”写作功底很厉很多故事情节充满惊陈木李凤兰更是拥有超高的人总之这是一本很棒的作《槐树下的农药瓶》内容概括:男女主角分别是李凤兰,陈木,槐树的现实情感,大女主,家庭小说《槐树下的农药瓶由新晋小说家“胜天半子之妻”所充满了奇幻色彩和感人瞬本站无弹窗干欢迎阅读!本书共计305061章更新日期为2025-04-13 15:55:52。目前在本网上完小说详情介绍:槐树下的农药瓶

2025-04-14 07:45:48

陈木根因工伤被妻子李凤兰虐待,买化肥步行二十里、攒铁钉被毁,偷偷购买敌敌畏。。。

01日头落了才敢回家暮色像摊开的粗棉线,从老槐树的枝桠间漏下来,

在陈木根磨破的布鞋上织出斑驳的金。他肩扛的化肥袋子足有八十斤,塑料绳嵌进锁骨,

每走一步都扯得后颈发麻。二十里土路坑坑洼洼,左脚大脚趾早把鞋头顶出窟窿,

渗血的脚尖踩在碎石子上,疼得他吸气时喉咙发出“嘶——”的轻响。

路过村口第三棵槐树时,他忽然踉跄着靠向树干。树疤像只浑浊的眼睛,

盯着他额角滚下的汗珠。裤兜里的玻璃瓶硌着大腿,是上午在镇卫生室买的敌敌畏,

五块钱硬币换来的小棕瓶,此刻还带着体温。他摸了摸瓶盖,金属边缘磨得发毛,

像极了李凤兰骂他时露出的后槽牙。“木根哥,又走路回来啊?

”骑三轮车的张老二从身后驶过,车斗里的化肥袋子堆得老高,“嫂子咋还不让你坐车?

”他慌忙把裤兜的手抽出来,指甲缝里还卡着买农药时掉的土渣:“咳,就当遛弯了。

”话音未落,三轮车“突突突”碾过石子路,扬起的灰尘扑了他满脸,

混着汗渍在下巴凝成黑痂。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他数着地上自己的脚印,

发现后脚跟的鞋印总比前脚掌浅——自从去年摔断手腕,走路就习惯把重心往前倾。

路过河沟时,他蹲下身捧水洗脸,水面映出一张灰扑扑的脸,眼窝深陷得能盛下半勺月光,

鬓角竟有了零星的白霜,可他才三十八岁。化肥袋子滑到腰间,他不得不重新扛正,

塑料绳在肩膀上磨出的红印子,和手腕内侧的旧疤叠在一起。

那道疤是爬脚手架时被钢筋刮的,工头说算工伤,却只给了五百块现金。李凤兰知道后,

抄起笤帚就往他背上抽:“窝囊废!人家断根手指都赔五千!”远处传来梆子声,

是邻村卖豆腐的老周。陈木根突然想起,今早出门前娘塞给他的半块麦馍还在裤兜,

此刻早被汗水浸透。他摸了摸馍块,硬邦邦的边缘扎着手心,

忽然听见前方槐树上传来“扑棱”声,一只灰雀惊飞,捎带落下几片槐叶,

正巧盖在他磨破的脚背上。村口的石板路近在眼前,他却在槐树影里停住了。

李凤兰此刻该在井台边洗衣服吧?或者正坐在门槛上嗑瓜子,等着骂他“死鬼怎么才回来”。

他摸向裤兜,敌敌畏的瓶身贴着大腿,像块烧红的炭。去年冬天,

她把他的棉袄扔到西厢房时,也是这种灼人的感觉——那时他刚发了工钱,

转身就被她抢去买了金镯子。暮色更浓了,归巢的麻雀在槐树枝头叽叽喳喳。

陈木根深吸口气,化肥袋子的窸窣声盖过心跳。路过自家院墙外时,

他听见正屋传来瓷碗碰撞的脆响,接着是李凤兰的骂声:“老不死的!盛饭怎么盛这么满?

当是喂猪呢?”他的脚趾头在布鞋里蜷成一团,指甲掐进掌心。裤兜里的玻璃瓶突然晃了晃,

瓶盖和裤布摩擦出细碎的响。西天最后一丝霞光落在瓶身上,映出“敌敌畏”三个蓝字,

像极了李凤兰打麻将时甩出的“三万”“七条”,总在他最喘不过气时,砸在他心口上。

02 新婚的旧物煤油灯在墙角晃出豆粒大的昏黄,

陈木根盯着土炕上补丁摞补丁的被褥发呆。门缝里渗进的夜风卷着槐花香,

混着正屋传来的骰子撞击声,像根细针扎在神经上。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母亲佝偻着腰挤进来,怀里抱着团蓝布包袱。"木根啊......"她轻声叫着,

指尖在包袱角上反复摩挲,像是在确认什么。陈木根看见那布料边角绣着的"早生贵子",

红丝线早已褪成浅粉,针脚间还露着泛黄的棉絮——这是他结婚时母亲熬了三宿缝的喜被,

如今被岁月磨得薄如蝉翼。"晌午蒸的麦馍,你爹非让留半块。"母亲将包袱塞到他手里,

另一只手摸出个用粗布裹着的椭圆物体,麦香混着柴火味扑面而来。

陈木根接过时触到母亲掌心的老茧,比去年摸起来又厚了些。他刚要开口,

母亲已慌张地摆手:"快吃,别让你媳妇瞅见。"油灯突然被风吹得明灭不定,

映出母亲鬓角的白发比开春时又多了些。陈木根低头解开包袱,褪色的被面上,

那对绣歪的并蒂莲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像被虫蛀空的誓言。手指抚过被角,

硬邦邦的补丁硌得指腹发疼,那是去年冬天他摔断手腕后,母亲偷偷用化肥袋衬里补上的。

正屋传来李凤兰的尖笑:"碰!清一色!"接着是瓷碗重重磕在桌上的声响。

母亲身子猛地抖了下,忙不迭往门口退:"你吃,

娘去看你爹......"布鞋在青石板上蹭出细碎的响,门帘放下时,

陈木根看见母亲往正屋方向望了眼,眼里映着的油灯,比他手里的还要暗。

麦馍咬在嘴里发黏,陈木根却舍不得嚼。去年秋收时,

李凤兰把新收的麦子全拉去镇上换了麻将筹码,老两口偷偷留了把麦种,

才有了今春这锅麦馍。他摸着被角的"早生贵子",想起拜堂那日,

李凤兰娇羞地躲在红盖头下,腕子上戴着母亲给的银镯子,说要给陈家生五个大胖小子。

墙角传来老鼠啃木头的窸窣声,陈木根把麦馍掰成两半,

另一半塞进枕头底下——明天早起要去田里追肥,得留着力气。夜风又起,吹得窗纸哗哗响,

正屋的骰子声混着李凤兰的咒骂穿墙而来:"老不死的,水都烧不开,留着你们有什么用!

"他摸了摸身边的化肥袋,粗糙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母亲送来的被子盖在身上,

却挡不住土炕缝里钻来的寒气。油灯终于灭了,黑暗中,

陈木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的补丁,那里还留着母亲手上的温度,像极了十二岁那年,

爹买的那块芝麻糖,甜里带着涩。03工地上的旧影2004年夏的日头悬在塔吊铁架上,

把砖块晒得能烙饼。陈木根蹲在七楼脚手架边缘,工装裤被汗水浸出盐霜,右手攥着砌刀,

左手正接工友递来的红砖。突然脚底打滑,膝盖撞在脚手板的裂缝上,

怀里的砖块“哗啦”散落三四块,顺着架管往下滚。“妈的!当心点!

”下面传来泥瓦匠的咒骂。陈木根看见最底下那块砖棱角分明,

是今早刚从卡车卸下的新砖——工头老周说碎一块扣五毛钱。他膝盖还渗着血,

却本能地探身去够半悬在架外的砖,安全帽带子硌得后颈生疼。坠落时的耳鸣像塞进了蜂箱。

他记得自己抓住过一次架管,掌心的老茧被刮掉层皮,可砖块的棱角还是先一步磕在手腕上。

“咔嚓”声混着工友的惊叫,等他在水泥地上蜷缩成虾米时,看见摔碎的砖块旁流了一块血,

比砖红色还深。“老陈你不要命了?”工头老周的墨镜滑到鼻尖,金牙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他蹲下来戳了戳陈木根的手腕,骨折处已经肿得像馒头。周围上来了几个工友,

没人敢吭声——上个月老张从二楼摔下来,断了根肋骨,老周只给了两百块买药。“私了吧,

走工伤程序耽误你回家种地。”老周从皮夹里数出五张钞票,拍在陈木根血污的工装上,

“这钱够你买两袋化肥了,家里婆娘孩子还等着吃饭呢。

”纸币上印着的伟人头像被血迹晕开,陈木根盯着老周腕子上的佛珠,

想起李凤兰前天刚说“恶心”的孕吐反应——她第二次怀孕才满两个月。“周哥,

我……”他想开口说医院拍片要三百块,话到喉头却被安全帽带子勒住。

老周的脸色已经沉下来,身后的安全员正掏出手机,不知道是打120还是报警。

脚手架阴影里,有个小工偷偷比了个“三”的手势——那是老张上次受伤时,

工头说的“私了上限”。陈木根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渗进掌纹。

他想起结婚时向老周借过五百块彩礼,后来每月从工钱里扣五十。现在手腕断了,别说扣钱,

工作都保不住。妻子要是知道他没拿到全额赔偿,怕是要骂到村口老槐树落叶。

“行……”他声音像被晒干的丝瓜瓤,手指抖着去捏那五张钞票,血把纸角粘在一起。

老周拍了拍他肩膀,墨镜重新滑回鼻梁:“聪明人,养伤期间算你请假,回来还安排轻活。

”转身时,佛珠撞在工具车上,发出细碎的响,比陈木根手腕的骨裂声还清脆。

救护车来的时候,陈木根盯着工地大门上的“安全生产”横幅,白字红底被晒得褪成粉白。

他没告诉任何人,李凤兰昨晚哭着说梦见棺材,说这胎要是个儿子,就叫“根生”,

以后能替他扛砖。现在手腕上的剧痛里,他只想着那五张被血浸透的钞票,

够不够买保胎的红枣。暮色漫进工地时,塔吊影子投在围墙上,像具巨大的骨架。

陈木根躺在担架上,看见老周正和安全员分烟,打火机的火光一亮一灭,像悬在半空的金牙。

他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摔断胳膊,父亲用槐树扁担给他做夹板,

母亲熬了整夜的南瓜粥——而现在,他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救护车的颠簸扯动伤处,

把眼泪咽进满是砖灰的喉咙。

04 牌桌上的金镯子叮当三伏天的日头把麻将馆的石棉瓦晒得发烫,吊扇吱呀转着,

卷不动满屋子的汗臭和劣质香水味。李凤兰把最后一张百元大钞拍在油腻的桌面上,

指甲缝里还卡着昨天剥毛豆的绿皮——那是陈木根蹲在槐树下捡铁钉时,

她逼着他去田里摘的。“九筒!”她粗短的手指捏着麻将牌,金镯子撞在桌沿上,

发出清脆的响。对家王姐斜睨她一眼,

涂着玫红指甲油的手在牌堆里翻找:“凤兰你这镯子越发亮堂了,

老陈家是不是背着咱发大财啦?”周围几个牌友跟着哄笑,

有人踢了踢桌下的煤炉——虽说夏天,但麻将馆老板总在炉上煨着茶壶,水汽混着烟味,

把李凤兰的脸熏得红扑扑的。她摸了摸镯子,冷光映着牌面上的“发”字。

想起上个月在鸡窝前,陈木根蹲在地上给老母鸡撒玉米粒,

母鸡“咕咕”叫着啄他掌心的碎米。“卖了吧,反正它老不下蛋。

”她揪着鸡脖子往竹筐里塞,鸡毛扑簌簌落在陈木根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男人没抬头,

只说:“这是娘养了五年的鸡,去年小娟出疹子,它还孵了三个蛋……”话没说完,

她就把筐子摔在地上:“少废话,输光了拿什么还王姐的债?”此刻王姐的手突然停在半空,

盯着她腕子:“这镯子是足金的吧?你家木根在工地挣大钱了?

”李凤兰想起陈木根卖鸡回来那晚,攥着皱巴巴的两百块站在门槛上,

布鞋尖沾着泥——他来回走了十里路,把鸡卖给县城的屠户。她一把抢过钱,

顺手抽了他一巴掌:“走这么慢,留着钱给你娘买药啊?”转身就揣着钱去了麻将馆,

赢了三百块时,她在金店柜台前挪不动步,镯子戴在腕子上正合适,

比结婚时婆婆给的银镯子亮堂百倍。“挣什么大钱?”她啐了口瓜子壳,

故意把镯子晃得叮当响,“男人嘛,就得舍得使唤。他要不卖鸡,我哪来的本钱翻本?

”牌友们暧昧地笑,有人低声说:“听说木根手腕还没好利索,扛化肥都打晃呢。

”李凤兰眼皮一翻:“窝囊废活该!老娘嫁给他十年,连个金镯子都没见过,

现在补上也算他懂事。”麻将牌在她手里洗得哗啦响,突然想起昨晚陈木根蹲在西厢房门口,

手里攥着半块硬馍——那是她吃剩下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被晒干的丝瓜藤。

她骂了句“穷酸样”,转身继续和牌友算帐,没看见男人裤兜里露出半截玻璃瓶,

瓶盖上还沾着卫生室的红漆。“碰!”李凤兰甩出一张北风,镯子再次撞在桌角。这一回,

她没听见金镯子的响,却想起老母鸡被塞进竹筐时的哀鸣,

和陈木根蹲在鸡窝前摸鸡毛的样子——他掌心的老茧比鸡爪子上的鳞甲还粗,

可现在连五块钱车费都舍不得给,活该睡漏风的土炕。牌局散场时,

夕阳把麻将馆的破招牌照成血红色。李凤兰数着兜里的钱,输了一百五,

镯子却在暮色里愈发亮眼。路过村口老槐树,她看见陈木根正扛着化肥往家走,

布鞋底子磨得透亮,脚跟渗出的血染红了袜子。她没吭声,摸了摸腕子上的镯子,

心想明天得让他去娘家借钱——反正他娘的咳嗽药,迟两天喝也死不了人。

05 爹咳得撞墙那夜后半夜的梆子敲过两下,正屋土炕的苇席被撞得哗啦响。

陈木根蹲在门槛上,指甲缝里的血痂蹭着青砖缝的灰,父亲的咳嗽声像破了洞的风箱,

一声比一声沉,震得窗纸簌簌抖。他从门缝里看见母亲佝偻着腰,

在油灯下掰药片——三粒白色的止痛片,是他上周在工地捡了三十枚铁钉,

跟废品站老张换的。“他爹,分两次吃,省着点……”母亲的声音比油灯芯还弱,

指尖在瓷碗沿上打颤。父亲咳得背过气,脊梁骨弓成虾米,炕席上的补丁被蹭得翻起毛边。

陈木根盯着母亲鬓角的白头发,想起去年麦收时,她也是这样数着卖槐花的钱,

给孙女买了包奶糖。“咳死算了!”李凤兰的骂声从东厢房炸出来,

塑料凉鞋拍在地上像放鞭炮,“老不死的占着正屋,当是住县城宾馆呢?

”她推门进来时带过一阵风,油灯“噗”地灭了,母亲的惊呼声混着父亲的咳嗽,

在黑暗里碎成一片。陈木根摸黑捡起门槛上的草帽,指甲缝里嵌着的泥垢混着血痂,

是白天扛化肥时磨破的。他听见李凤兰踢了踢炕沿:“要药?明天让你儿子去坟地挖!

”母亲小声说:“凤兰,木根捡铁钉换的药……”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少提那窝囊废!

他有本事怎么睡西厢房?”油灯重新点亮时,母亲的手还在抖,瓷碗里只剩两粒药片。

陈木根看见她偷偷把自己那份止咳药掰成两半,粉沫落在蓝布衫上,像落了层霜。

父亲终于喘过气,哑着嗓子说:“别、别跟孩子置气……”李凤兰冷笑:“谁是孩子?

你们老陈家就没个能喘气的爷们!”门“咣当”关上时,陈木根的草帽被踩进砖缝。

他蹲下身,指尖抠着砖缝里的铁钉——那是他昨天掉的,

当时李凤兰正骂他“连个瓦罐都看不住”。指甲缝里的血痂被蹭掉,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砖上,

比母亲手里的药片还红。“木根?”母亲隔着门轻声唤,“去睡吧,

明早还要下地……”他没应声,盯着墙上斑驳的“招财进宝”年画,金粉早被油烟熏黑。

父亲的咳嗽又响起来,这一回,他听见炕席“刺啦”裂开道缝,

像极了去年在工地摔断手腕时,安全帽带子断掉的声音。西厢房的夜风灌进领口,

陈木根摸了摸裤兜——硬硬的玻璃瓶还在,五块钱硬币换来的敌敌畏,瓶身贴着体温。

他想起白天李凤兰骂他时,金镯子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而母亲数药片的手,比槐树皮还糙。

更漏声里,父亲的咳嗽渐渐弱成抽气。陈木根蜷在漏风的土炕上,

听见正屋传来李凤兰的呼噜声,像头吃饱的母猪。他数着房梁上的裂缝,

突然发现第三道裂缝里卡着半片止痛片——大概是母亲掰药时掉的。指尖碰了碰药片,

粉沫沾在指腹,比月光还凉。这一夜,老槐树的影子在窗纸上晃了又晃,

像个弯腰咳嗽的老人。陈木根盯着墙缝里漏进的月光,想起父亲说过:“人老了,

咳嗽声就是催命符。”可他不知道,自己裤兜里的玻璃瓶,早已成了全家人的催命符,

在这个漏风的夜里,静静等着黎明前的最后一声咳嗽。06 枕头底下的甜丝丝鸡叫头遍时,

西厢房的墙缝里漏进几丝晨光,把土炕上的补丁被子照成棋盘格。陈木根翻了个身,

手肘撞在枕头下的硬角——是妹妹去年寄来的信,牛皮纸信封早被磨得发毛,边角卷着白茬。

他摸黑塞进去时,还带着麦收后的汗味,此刻却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蓝。

指尖划过信封上的邮戳,“山东德州”的油墨褪成浅灰,像妹妹走那天,

村口老槐树下的晨雾。信末“来城里住吧”的字迹被水洇湿过,三个“吧”字晕成小蓝花,

他总觉得那是妹妹掉的眼泪,把信纸泡软了。“哥,小宇满月了,你和嫂子来看看吧?

” 信纸上的钢笔字歪歪扭扭,最后一行画着个歪嘴笑的娃娃,是妹妹用红笔描的。

陈木根 thumb 搓着信末的褶皱,突然掉出片泛黄的糖纸——芝麻糖的包装,

边角还粘着细碎的糖渣,是十二岁那年爹给买的。他记得那天在镇集上,西瓜卖了三块五,

爹花两毛钱买了块芝麻糖,糖纸印着“囍”字,边角有裂口。他掰成两半,妹妹舔着糖渣笑,

说“哥的手比糖还甜”。现在糖纸在晨光里泛着珍珠白,像极了妹妹嫁去外省那天,

头上戴的白纱。炕席传来母亲的脚步声,灶间飘来新麦馍的香,混着槐树叶的苦。

陈木根把糖纸贴在鼻尖,却只闻到信纸上的油墨味,和昨晚李凤兰摔骰子时,

麻将牌上的樟脑丸味一个样。他想起妹妹走前塞给他的二十块钱,

皱巴巴的纸币上印着拖拉机图案,是她在县城纺织厂加班挣的。“木根?

”母亲在窗外轻声唤,“晌午去镇上,顺道给你妹寄封信吧?” 他捏着糖纸的手收紧,

指甲缝里的泥垢嵌进纸纹——去年给妹妹回信时,也是这样的手,

在信纸上印出灰扑扑的指印,最后只写了句“家里都好”,没敢提李凤兰输掉的三百块,

和爹断了药的咳嗽。西厢房的门“吱呀”响,李凤兰的骂声从正屋飘过来:“死鬼还不起床?

等着老娘喂你吃屎啊!” 陈木根慌忙把信和糖纸塞回枕下,

指尖划过“早生贵子”的绣纹——那是母亲缝的被子,如今褪成浅粉,像妹妹寄来的信,

总在枕头下躲躲藏藏。他摸了摸裤兜,化肥袋子的窸窣声混着玻璃瓶的硬,

五块钱硬币换来的敌敌畏,瓶身还带着体温。想起妹妹信里说“小宇会叫舅舅了”,

突然觉得喉头像塞了团棉花,比昨晚咽的麦馍还干。十二岁的甜味在舌尖打了个转,

又被李凤兰的骂声冲散,只剩下糖纸边角的裂口,像道永远缝不上的疤。

晨光爬上土墙的“招财进宝”年画,金粉剥落的地方,

露出底下妹妹的照片——那是她结婚时寄的,红棉袄衬着白脸,比芝麻糖还甜。

陈木根盯着照片上的银镯子,想起李凤兰的金镯子在暮色里泛冷光,

突然发现妹妹的信角卷着半张草纸,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药瓶,是他去年想给娘抓药时,

妹妹在信里画的偏方。鸡叫第二遍时,他把糖纸叠成小船,

放进枕边的破搪瓷缸——那是妹妹用的嫁妆。缸底沉着几粒麦麸,是母亲偷偷留的,

他舔了舔指尖,没有甜味,只有土炕上的潮气,和信纸上妹妹没说出口的眼泪。

07 五块钱的沉默镇集市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陈木根的布鞋底子早磨穿了,

脚趾头硌在石缝里生疼。他扛着化肥袋子走得很慢,肩膀被麻绳勒出两道红印,

裤兜里的玻璃瓶随着步伐晃动,和五枚硬币碰撞出细碎的响——那是他攒了三个月的零用钱,

原本想给娘抓两副止咳药,此刻却要用来买一瓶敌敌畏。村卫生室的木门“吱呀”推开时,

陈木根被扑面而来的酒精味呛得皱了皱眉。张大爷坐在柜台后拨弄算盘,老花镜滑到鼻尖,

看见他进门,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木根啊,你这脸色比秋后的茄子还蔫巴,又犯腰疼了?

”他没答话,目光径直落在货架第三层的墨绿色瓶子上。敌敌畏的标签上印着骷髅头,

在阳光里泛着冷光,像极了李凤兰昨晚骂他时的眼神。上个月在工地,

他亲眼看见工头用这药喷蚊子,刺鼻的气味能让人眼泪直流,可现在他却觉得,

这气味比家里的冷锅冷灶还要温暖些。“给我拿瓶敌敌畏。”陈木根把硬币拍在柜台,

五枚硬币摞得歪歪斜斜,有一枚滚到了张大爷孙子的照片旁边。照片里的男孩穿着蓝布衫,

手里举着半块芝麻糖,笑得见牙不见眼——和他夭折的大妞长得真像,那年大妞也是这么大,

发烧时攥着他的手指,说“爹,糖甜”。张大爷的手在半空顿了顿,

算盘珠子哗啦散落:“你要这药做啥?家里闹虫了?”他从抽屉里摸出颗薄荷糖,

糖纸在阳光下哗啦啦响,“给你娘捎的,她咳嗽好些没?”陈木根盯着糖纸发呆,

红底金字的“囍”字刺得眼睛发疼。十二岁那年爹买的芝麻糖也是这样的包装,

他掰了一半给妹妹,自己舔着糖纸傻笑。现在妹妹远嫁外省,母亲的咳嗽药早断了,

李凤兰把他的工伤赔偿款全输在麻将桌上,还说“穷鬼不配吃药”。“嗯,玉米地闹虫。

”他扯了个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泥垢混着汗渍渗进纹路。张大爷叹了口气,

往塑料袋里装农药,玻璃瓶碰到柜台发出清脆的响:“少往人跟前喷,

别呛着孩子……”后半句话咽进喉咙,他看见陈木根的喉结剧烈滚动,像在强忍什么。

接过塑料袋时,陈木根的手指碰到张大爷的手背,老人的手背上有道浅疤,

和他在工地摔断手腕时留下的一模一样。“木根啊,”张大爷突然压低声音,

“有难处跟大爷说,别自己硬扛……”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陈木根抓起化肥袋子转身就走,

布鞋在青石板上拖出沙沙的响。路过豆腐摊时,他摸了摸裤兜,薄荷糖还在,

糖纸被体温焐得发软。想起大妞临终前,也是这样把半块糖攥在手心,糖汁渗进指甲缝,

染红了小小的手指。日头正毒,陈木根躲进老槐树的影子里。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

司机喊他搭车,他摇摇头。裤兜里的敌敌畏压得大腿发疼,五块钱硬币硌得皮肤生疼,

却比不上心里的钝痛——这瓶药不是给玉米地的,是给自个儿的,

是他用五块钱向这世界买的最后一点体面。走到集市尽头时,陈木根摸出薄荷糖,

糖纸在风里哗啦响。他把糖塞进裤兜,和敌敌畏的瓶子贴在一起,甜和苦挨得那样近,

就像他这辈子的日子,苦多甜少,却又纠缠不清。槐树的影子渐渐拉长,像道无声的告别,

送他走向那条二十里长的土路,走向西厢房漏风的土炕,走向那个装满铁钉的瓦罐,

和那瓶即将打开的农药。08 鸡窝边的金镯子两月前的晌午,老母鸡正趴在草窝里孵蛋,

浅褐色的羽毛蓬得像团棉絮。陈木根蹲在鸡窝前,往食盆里撒玉米粒,

母鸡“咕咕”叫着啄食,爪子扒拉着干草,

露出底下三个带体温的鸡蛋——和去年女儿出疹子时一样,它总把蛋藏在翅膀下,

像护着心肝宝贝。“孵什么孵,卖了换钱!”李凤兰的尖嗓子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

她踩着歪掉的塑料凉鞋闯进来,

腕子上的金镯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正是用卖这只母鸡的钱买的。陈木根站起身,

围裙上沾着的草屑簌簌往下掉:“凤兰,这鸡跟了咱五年,娘喂它时总说……”“少废话!

”李凤兰揪住母鸡的脖子,羽毛扑簌簌落在她新做的蓝布衫上,“下蛋没见多少,

吃粮食倒不少!王姐催债的电话都打到村口了,你想让我去喝西北风?”母鸡拼命扑腾翅膀,

爪子划过陈木根手背,留下道浅红的印子,像极了女儿临终前抓他的指甲痕。

他想起五年前母亲在院角搭鸡窝,说“母鸡能护家”。去年小娟出疹子,高烧不退,

这母鸡孵了整整二十一天,把蛋焐得温热,他敲开蛋液拌进面糊,女儿舔着碗沿说“爹,

香”。可现在李凤兰的手劲真大,生生把母鸡塞进了竹筐,鸡头卡在筐沿,

眼睛还盯着草窝里的蛋。“凤兰,小娟走的时候,

这鸡还孵过蛋给她补身子……”陈木根的声音发颤,指尖抚过母鸡温热的胸脯,

那里还留着孵蛋时的余温。李凤兰冷笑一声:“死人还提个屁!

再废话连你娘的棺材本都输光!”筐子磕在门框上,母鸡发出一声哀鸣,

惊落了槐树上的花瓣,飘在李凤兰的金镯子上,像滴不下去的血。

他看着妻子拽着竹筐往外走,母鸡的爪子在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墙角的瓦罐里,

还装着他捡了半个月的铁钉,原想换钱给母亲抓药,现在却抵不过李凤兰一句“碰!九万”。

母鸡的叫声越来越远,混着麻将牌的哗啦声,

像根细针扎进他的太阳穴——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这只护了他家五年的母鸡,

终究护不住穷命。暮色漫进鸡窝时,陈木根蹲下身,摸了摸草窝里的鸡蛋。

蛋壳上还带着母鸡的体温,他突然想起女儿夭折那晚,也是这样的温度,裹着他冰凉的手。

李凤兰的金镯子在里屋晃着冷光,他数着筐沿掉落的鸡毛,

一根、两根、三根……每根都带着血痂,像极了他心里的伤,永远好不了。这一夜,

老槐树的影子投在鸡窝上,像口小小的棺材。陈木根躺在西厢房的土炕上,

听见李凤兰数钱的声音,还有母鸡在竹筐里扑腾的响动。他知道,等天亮,

这只陪了他们五年的母鸡就会变成菜市场的一堆肉,换成李凤兰腕子上的金镯子,

换成麻将桌上的筹码,却换不回女儿碗里的鸡蛋,换不回母亲的止咳药,

换不回这个家曾经的温度。09 雨夜土炕的漏风话买化肥次日夜里,

春雨像筛豆子似的砸在瓦顶上。陈木根刚躺下,土炕中央就洇出片湿印子,

冰凉的潮气渗进裤管,比李凤兰骂他时的眼神还冷。他摸黑拖过白天扛回来的化肥袋,

垫在褥子底下,塑料布摩擦炕席的声响里,混着墙缝漏进的风哨声。“碰!三万!

”李凤兰的梦话从正屋飘过来,惊飞了房梁上的麻雀。陈木根数着头顶的裂缝,

第三道缝正在滴水,落在化肥袋上“啪嗒”作响,像极了去年在工地摔断手腕那晚,

吊瓶里的药水滴在金属床架上的声音。那时李凤兰站在病床前骂:“废人,

还不如死在工地上,省得回来吃白食!”土炕的湿印子慢慢扩大,

化肥袋的尿素味混着雨水的腥气,呛得他喉咙发紧。他蜷起身子,膝盖顶着墙缝,

那里漏进的风正吹着补丁被子的边角——那是母亲熬夜缝的,针脚密得能数清,

如今却挡不住这漏雨的土炕,挡不住妻子的骂声,挡不住生活里的千疮百孔。“胡了!

”李凤兰的梦话带着笑,惊得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陈木根摸了摸枕头下的玻璃瓶,

硬硬的棱角硌着掌心,是今天路过卫生室时张大爷多塞的半片止痛药。他想起白天扛化肥时,

右腕旧伤发作,疼得差点摔了袋子,李凤兰却在村口跟牌友说:“装什么死,

断个手腕又没断根,老娘还等着他扛砖呢!”雨越下越大,土炕的湿印子漫到他脚边,

冰凉刺骨。他数着房梁上的裂缝,

一道、两道、三道……每道缝里都卡着去年漏雨时糊的报纸,如今全被雨水泡得软烂,

像极了他烂在心里的委屈。李凤兰的梦话还在继续,

混着远处麻将牌的哗啦声——原来她连做梦都在打牌,连做梦都在嫌弃他这个“窝囊废”。

后半夜,陈木根听见正屋传来摔骰子的响,李凤兰大概是醒了。他盯着化肥袋上的湿印,

突然觉得这漏雨的土炕就像他的人生,千疮百孔却无处可逃。右手腕的旧伤抽着疼,

他摸了摸裤兜,五块钱硬币还在,敌敌畏的玻璃瓶还在,明天还要去田里干活,

还要听李凤兰的骂,还要数着房梁上的裂缝,熬着这漫漫长夜。雨停时,东方泛起鱼肚白。

陈木根坐起来,化肥袋上的湿印子冻得发硬,像块结了冰的伤疤。他摸了摸脸上的水,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只听见李凤兰在正屋骂:“死鬼,还不起床?

等着老娘喂你喝雨水啊!”他站起身,土炕的潮气顺着裤管往上爬,比昨夜的梦话更冷,

比明天的日子更凉。10 槐树下的铁钉罐三日后的晌午,日头把老槐树的影子晒得缩成团,

陈木根蹲在树根旁,手里的磁铁吸着散落在砖缝里的铁钉,“叮当”声混着槐叶的沙沙响。

墙角的瓦罐已经装了小半罐,那是他趁工头不注意,

从脚手架下捡了半年的成果——原本想凑够一斤,换俩钱给母亲抓止咳药。

“捡这些破铜烂铁能发家?”塑料凉鞋的声响从身后传来,

李凤兰的金镯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陈木根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捏着枚带锈的铁钉,

听见瓦罐“咣当”倒地的巨响,铁钉雨点般滚进槐树根的杂草堆。“凤兰,

这是给娘买药的……”他慌忙去捡滚远的钉子,指甲缝里嵌着的泥垢被砖块硌得生疼。

李凤兰冷笑一声:“买药?你娘的咳嗽能咳出金镯子来?”她抬脚踢了踢歪倒的瓦罐,

瓷片刮过青砖,发出刺耳的响,“穷鬼就该穷死,学人家攒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陈木根蹲在地上,看着铁钉散落在老槐树的阴影里。父亲曾说过,

这棵槐树是盖房时特意留的,“槐树聚阴,能护佑子孙”。当年父亲在树根下埋了五谷罐,

说“根扎得深,家才稳”,可现在五谷罐早没了,只剩下他捡的铁钉,

和李凤兰腕子上的金镯子,在阳光下明灭不定。“瞅你那熊样,还不如村口老李家的母猪!

”李凤兰转身时,镯子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赶紧把院子扫了,别碍着我打麻将!

”她的蓝布衫沾着草屑,是刚从牌友家回来,身上还带着麻将牌的油墨味,

比槐树皮的苦还呛人。陈木根摸着槐树根的纹路,那里还留着他小时候爬树的疤痕。

他捡起一枚铁钉,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钉帽上洒了层灰扑扑的金,

像极了暮色里老槐树漏下的光,照在他磨破的布鞋上。

父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槐树护着咱老陈家呢。”可护着护着,护成了妻子眼里的穷酸,

护成了自己捡铁钉时的卑微,护成了瓦罐碎在树根下的叮当响。

瓦罐的碎片里还卡着几枚铁钉,他小心地抠出来,放进裤兜。槐叶的影子在地上晃啊晃,

像无数只小手,想捡起这些被命运打散的希望。远处传来李凤兰的笑骂声,

混着麻将牌的哗啦响,陈木根数着兜里的铁钉,突然发现掌心被铁锈划出血痕,

一滴血珠落在槐树根上,比金镯子的光更红,更烫。这一天,

老槐树的影子始终没离开过陈木根,就像他躲不开的穷命,躲不开的骂声,

躲不开的、碎了一地的铁钉。而那些滚进树根的铁钉,终将被泥土掩埋,

就像他所有的挣扎与希望,终将消失在李凤兰的骂声里,消失在这口聚阴的老槐树下。

11 庙会里的凤凰糖人1998年的春末,镇庙会的糖人摊飘着甜丝丝的焦香。

李凤兰穿着新做的红布鞋,在摊位前挪不动脚,鬓角别着朵槐花,

比她腕子上母亲给的银镯子还要亮。陈木根攥着卖猪崽的二十块钱,

看她盯着糖人师傅手里的凤凰,糖丝在阳光下拉出金闪闪的尾羽。“木根,你看这凤凰多俊。

”李凤兰指尖划过玻璃柜,银镯子撞在柜台上,“就像咱今后的日子,准能红红火火。

”陈木根点头,把两块钱拍在摊位上,糖人师傅手腕翻转,凤凰的尾羽抖落星点糖渣,

落在李凤兰的蓝布衫上,像撒了把碎金子。她举着糖人在阳光下跑,红布鞋踩过青石板,

银镯子在手腕上晃出细碎的光。“木根,以后咱每年都来赶庙会吧?”她把糖人递到他嘴边,

甜香裹着槐花香,钻进他心里最软的地方。那时的她眼里有光,

不像现在总被麻将牌的油墨染得浑浊。

陈木根没看见她腕子上的银镯子——那是母亲压箱底的嫁妆,刻着缠枝花纹,

和糖人凤凰的尾羽一个样。他只看见她笑得像糖人般甜,想着攒钱买头牛,

盖间不漏风的新房,生个大胖小子,让银镯子变成金镯子,让日子像糖人那样甜。

庙会散场时,糖人凤凰的尾羽化了半片,李凤兰把剩下的塞进他嘴里,

自己舔着糖棍笑:“木根,你比糖还甜。”他嚼着融化的糖块,看她蹲在槐树荫里,

银镯子在胳膊上投下小小的影,像只收起翅膀的凤凰。后来他才知道,

银镯子在李凤兰第一次输掉五十块赌债后,就换成了麻将桌上的筹码。

现在她腕子上的金镯子,冷光刺眼,再没了当年银镯的温润。而那年庙会的糖人,

早化在记忆里,只剩张皱巴巴的糖纸,夹在母亲的针线筐里,

和补丁被子上的“早生贵子”一样,褪成了旧时光的颜色。槐花香飘进记忆里,

陈木根摸了摸裤兜,那里再没有糖块,只有硬邦邦的玻璃瓶。远处传来麻将牌的哗啦响,

像极了当年糖人落地时的碎裂声,而他再也买不起一只凤凰糖人,换不回妻子眼里的光,

和那年春天的甜。12 夜黑灯灭药瓶凉煤油灯芯"滋啦"一声爆成两截,

火星子溅在补丁被子上,陈木根慌忙用断腕的右手去按——这是今晚第三次添灯油,

瓷灯盏里的棉线早该换了,可李凤兰把买灯油的钱都揣去打麻将了。他摸着黑划亮火柴,

火苗映出墙上褪色的"招财进宝"年画,画角被老鼠啃出个月牙形缺口,

像极了李凤兰骂他时咧开的嘴角。"碰!九万!"正屋传来麻将牌摔在玻璃桌面上的脆响,

混着劣质雪花膏的香气从墙缝钻进来。陈木根数着炕席上的补丁,

第十二块补丁下面还缝着块带字的碎布,是去年工地上发的劳保手套拆的,

"安全生产"四个蓝字已经磨得发白。他摸向枕头底下的玻璃瓶,指腹触到凹凸的标签,

敌敌畏三个字像爬满手背的蚂蚁,痒得他打了个寒颤。火柴灭了,屋子重新陷进墨汁里。

陈木根靠在土墙上,听着父亲在东屋咳得像破风箱。上个月他攥着三千块工伤赔偿款回家时,

李凤兰正把女儿的小花被面往牌友车上搬,说抵五十块赌债。"窝囊废才靠卖命钱过日子!

"她涂着劣质指甲油的手撕开收据,碎纸片飘在他脚边,像极了工地上飘落的安全标语。

那时他刚能拄着拐杖走路,断腕处的钢钉还没取,却连追上去捡纸片的力气都没有。

玻璃瓶在掌心滚了半圈,瓶颈硌得虎口发疼。

陈木根想起张大爷在卫生室说的话:"这药劲儿大,可别弄错了。"他其实没弄错,

五块硬币是攒了三个月的,每天趁工头不注意捡废铁丝,十个铁丝换一个铁钉,

五个铁钉能卖一毛钱。原本想给娘抓副止咳药,可李凤兰把家里最后一只老母鸡也卖了,

换了副金镯子戴在腕上,打牌时甩得哗啦响。墙缝里漏进一丝月光,

照见炕角蜷着的化肥袋——今天扛回来时磨破的裤脚还没补,露出的脚踝上结着淡褐色的痂,

是上个月被李凤兰踢翻瓦罐时烫的。陈木根突然笑了一声,笑声比油灯灭得还快,

卡在喉咙里像根生锈的铁钉。他拧开瓶盖,刺鼻的气味涌上来,比李凤兰身上的烟味还呛人,

却盖不住心里泛上来的苦——原来这就是三千块钱的味道,

是断了的手腕、没了的老母鸡、还有娘吃了半年的止痛药的味道。

正屋传来李凤兰的尖笑:"赢够本了,明早去镇上扯匹花布!"陈木根把瓶口抵在唇上,

冰凉的玻璃贴着干裂的嘴唇,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的芝麻糖,甜得能让人掉眼泪。

可现在嘴里只有农药的辛辣,顺着喉咙往下烧,烧过摔断的手腕,烧过捡铁钉磨出的茧,

烧向那个在暮色里蹲了很久的、连死都要挑没人看见的角落的自己。

13天没亮就蹲麦田后半夜的露水把裤脚浸得透凉,陈木根踩着田埂往自家麦田挪。

断腕的右手使不上劲,只能用左手扶着膝盖往下蹲,膝盖磕在土坷垃上,

疼得他龇牙——去年还能扛着犁在这片地里走三个来回,现在连弯腰摸麦苗都得歇两口气。

东边天刚泛鱼肚白,麦苗尖上的露水往下滴,砸在他磨破的指甲盖上。陈木根张开手掌,

让带锯齿的麦叶划过掌心,痒丝丝的触感像极了大女儿满月时,趴在他胸口蹭的那两下。

可闺女没活到三岁,出疹子时连口鸡汤都喝不上,李凤兰把老母鸡抱去镇上换了赌资,

如今坟头的草都长了两茬。他顺着田垄往前挪,鞋底的补丁被露水泡得发软,

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布料和泥土摩擦的刺啦声。走到地头那棵老槐树影子里时,

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咱庄稼人啊,生是地里的苗,死了就该化成泥,

守着麦子生根发芽。"当时他还笑爹迷信,

现在却觉得这话比李凤兰骂他的话实在多了——至少麦子不会嫌他窝囊,

不会踢翻他攒的铁钉,不会把他的工伤钱全输进麻将桌。露水顺着麦苗滚进土里,

陈木根摸了摸胸前的口袋,农药瓶还在,瓶身被体温焐得温热。远处传来老槐树的沙沙声,

像是爹在咳嗽,又像是娘在喊他回家吃饭。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

泥土里还埋着去年撒的化肥,颗粒分明得像工头老周数钱时的金牙。

原来人真的能被活成地里的草,没人浇水没人疼,风一吹就歪,雨一砸就倒,

倒了也没人拾掇,就这么烂在地里,变成土的一部分。"木根——"村口传来李凤兰的骂声,

带着隔夜的麻将味和牙膏沫。陈木根猛地攥紧农药瓶,指缝里渗进的露水比农药还凉。

他盯着眼前的麦田,突然笑了,笑声惊飞了躲在麦苗里的蚂蚱。这一笑,

把攒了半年的眼泪都笑了出来,砸在泥土里,比露水重得多。他知道,等太阳升起来,

李凤兰又要骂他死在外面碍眼,可现在,他只想在这麦地里多蹲一会儿,

再摸一摸这些青乎乎的苗,就像摸一摸自己没活明白的一辈子。

14 大清早的骂街声五更天的月亮还没完全落下去,

李凤兰的塑料凉鞋就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她攥着半根没吃完的油条,

油渍顺着指缝滴在裤腰上,

远远看见西厢房的木门还挂着那把生锈的铁锁——昨晚打完麻将回来,

她特意把陈木根的破棉袄挂在门把上,生怕他死在屋里没人收尸。"陈木根你个挨千刀的!

"她抬脚踹向门板,铁锈扑簌簌掉在鞋面上,"装什么死?没看见田里的麦苗都黄成草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混着农药味的潮气涌出来,呛得她皱起眉头。借着窗棂漏进的晨光,

她看见土炕上的人蜷缩成虾米,枕边歪着个玻璃瓶,瓶底还剩几滴青灰色的液体。

李凤兰跨进门槛,油条渣掉在炕沿上:"死鬼,听见没?去你娘家借三百块,

王姐说今儿个三缺一......"话没说完,她瞥见玻璃瓶上的标签,

后颈猛地窜起一层鸡皮疙瘩。上周在卫生室见过这瓶子,张大爷说喝半瓶就能放倒头牛。

可转念一想,这窝囊废哪来的钱买药?指不定是装样子吓唬人。"哟,还真买上农药了?

"她尖着嗓子笑起来,金镯子撞在门框上叮当响,"就你这胆,喝口老鼠药都得手抖,

还敢喝敌敌畏?"说着伸手去踢陈木根的鞋底,却发现他的布鞋比昨晚更破,

脚趾头从补丁里钻出来,冻得发青。忽然想起上个月逼他卖老母鸡时,他也是这副蔫样,

蹲在鸡窝前摸了半天才舍得松手。炕上的人一动不动,只有喉间发出含糊的呻吟。

李凤兰凑近了看,才发现他嘴角沾着褐色的痕迹,

枕边的化肥袋上落着几片槐树叶——定是夜里从墙缝飘进来的。她突然觉得晦气,

往后退了两步,凉鞋碾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枚生锈的铁钉,

滚进了炕席下的裂缝里。"行啊你,装死倒是装得像!"她扯下腕子上的金镯子,

对着晨光晃了晃,"赶紧起来,借不来钱就别想进家门。"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响动,

像是有人在抓挠炕席,又像是老槐树的枝桠在撞窗户。她没回头,

心里盘算着到了镇上先扯两尺花布,反正陈木根的爹娘还有两亩菜地,总能榨出点油水。

院子里的老槐树在晨风中摇晃,几片叶子落在西厢房的窗台上,遮住了半扇破窗纸。

李凤兰的骂声渐渐远去,混着远处拖拉机的突突声,消失在村口的土路上。而炕上的陈木根,

手指还紧紧攥着昨晚没吃完的半块麦馍——那是娘趁李凤兰打牌时偷偷塞给他的,

馍皮上还留着体温,现在却冷得像块石头,和他渐渐冷下去的身子一样,再没人在意。

15 出殡那天她哭得震天响送葬的白幡刚拐过村口的老槐树,

李凤兰的哭嚎就像开了闸的洪水,震得槐树叶扑簌簌往下掉。

她披麻戴孝的身影在队伍里格外扎眼,头上的孝帽歪歪斜斜,

露出鬓角新染的黑发——昨天还在镇上理发店花十块钱烫了卷,说是怕披麻戴孝显老。

"我的命苦啊——"她跪在棺材前拍打着黄土,金镯子在白幡缝隙里一闪一闪,

比灵幡上的银箔纸还要亮堂。村支书蹲在旁边叹气,说木根媳妇真是重情义,

可没人看见她膝盖底下垫着半块砖,免得新做的蓝布裤衩沾上土。倒是陈木根的娘,

扶着棺材一声不吭,眼睛早就哭成了两个血窟窿,手里还攥着儿子捡了半年的铁钉,

用红布包着,说是能镇住黄泉路上的恶鬼。棺材路过老槐树时,一阵风突然卷起来,

把树上的槐叶吹得哗哗响。一片巴掌大的叶子正巧落在遗像上,

遮住了陈木根的左眼——那是他十二岁卖西瓜时,被麦芒扎伤的眼睛,后来总在阴雨天流泪。

李凤兰伸手去拨叶子,却瞥见遗像里的男人穿着她去年扔的旧棉袄,领口磨得发亮,

突然想起上个月逼他去娘家借钱时,他也是穿着这件衣服,被大舅子骂得狗血淋头。

"木根啊,你咋就这么走了......"她的哭声突然拔高,惊飞了蹲在槐树上的乌鸦。

送葬的队伍里,有人小声嘀咕:"凤兰这嗓子,比她打麻将胡牌时还亮堂。

"张大爷站在卫生室门口,看着遗像上被槐叶遮住的眼睛,想起木根买农药那天,

指缝里嵌着的泥垢怎么都洗不干净,现在倒好,连最后一张照片都不周全。棺材下葬时,

李凤兰突然指着坟头尖叫:"那袋化肥!别把化肥埋进去啊!"众人这才看见新培的黄土上,

静静躺着陈木根扛回来的尿素袋,塑料绳还系得整整齐齐。她冲过去把化肥袋拽出来,

孝带散落在地,露出腕子上的金镯子——那是用卖老母鸡的钱换的,如今鸡窝空了,

人也埋了,镯子却还在腕子上晃荡。夕阳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绳子捆在新坟上。

李凤兰蹲在坟前撕纸钱,火苗映得她脸上忽明忽暗,嘴里嘟囔着:"死鬼,

在下面别惦记着家里,我给你烧了副麻将牌,

缺角的地方用金箔补了......"话没说完,一阵风卷着纸灰扑过来,迷了她的眼,

却没人看见她偷偷把金镯子往袖口藏了藏,生怕火星子溅上去烧了镀层。村口的广播响起来,

播着下周的农事安排。陈木根的娘摸着坟头的土,想起儿子小时候总说:"娘,等我长大了,

给你盖间不漏风的屋子。"现在屋子还在,人却躺在这麦地里,连块完整的遗像都没有。

老槐树的叶子还在沙沙响,像是在说些没人听懂的话,就像陈木根这辈子没说出口的委屈,

都埋进了这黄土里。16 坟头扒出个布包送葬的人刚走完,

李凤兰就蹲在坟前扒拉新培的黄土。孝衣领口灌进的风冻得她打哆嗦,

可眼睛却死死盯着那袋没拆封的化肥——陈木根扛了二十里路的尿素袋,

塑料绳还系着他惯常的死结,绳头磨得毛糙,像是用牙咬开的。"窝囊废,

死了还占着一袋化肥。"她骂骂咧咧拽出化肥袋,突然发现边角处有线头松脱,

露出半截蓝布包。指甲抠了两下,布包掉在坟前,五枚硬币骨碌碌滚向槐树根,

在暮色里泛着青灰的光——是他攒了三个月买农药的硬币,买完药还剩五枚,

竟缝在化肥袋里。李凤兰捡硬币的手顿了顿,

想起上个月在麻将馆输光了陈木根的工伤赔偿款,

回家时正看见他蹲在鸡窝前摸老母鸡的羽毛。"卖了吧,换副镯子戴戴。"她那时这么说,

男人没抬头,只把母鸡温热的身子往怀里拢了拢。现在母鸡没了,人也埋了,硬币却还在,

带着股子陈木根身上的土腥味。"穷鬼连死都要藏钱。"她把硬币塞进裤兜,

指尖触到化肥袋上的泥手印——是陈木根扛化肥时按上去的,指缝里的泥垢还嵌得深,

像长在皮肤上的疤。突然想起他捡铁钉的瓦罐,被自己踢翻时叮叮当当滚了满地,

现在那些铁钉大概还在槐树根下,和这五枚硬币一样,都是他抠抠搜搜攒的活命钱。

暮色漫过老槐树的枝桠,坟头的影子越来越长,像极了陈木根蹲在门槛上抽烟的模样。

李凤兰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瞥见远处麦田里晃着几个黑影——是邻村的赌友来喊她打牌。

银镯子在手腕上硌得慌,她突然想起镇供销社的银镯子卖五块钱,正好用这五枚硬币换一副,

反正陈木根的爹娘还有两亩菜地,总能榨出点油水。离开时踢到个硬东西,

低头一看是块碎瓷片,釉色发蓝,像极了结婚时买的粗瓷碗。李凤兰没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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