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河映月自打尾宿火烧春宫之后,春宫内各星官就各自搬了出去。
星垣原是想去人间寻一处好景久居,谁知中意的陶然村早已被人抢了去,
于是他便自己亲手造了一个幻境。星河映月,处碧海苍天之上,居寒星银辉之下。
星河流转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星河无月明。幻境建成那一日,
星垣宴请诸神前来欢饮,月神望舒驾着天马银车而来,送了星垣一颗星辉昙花的种子。
那是月族的圣物,据说入土即扎根千尺,遇水则抽芽直上云霄,逢星辉便熠熠生辉,
片片银瓣无风而动,自散清香。此物白帝城有一株,广寒宫有一株,
其余的都生长在月族居住之地月之华,可以说,星垣手里的这一株,
便是月之华外面的第三株。应良辰而种,星辉昙花抽芽生长,枝繁叶茂,渐大渐盛,
堂堂葱郁,漫天星斗垂落花间,仿佛星河倒悬,诸神称赞不已。待宴席散后,
星垣才问望舒:"你送我这个,是有什么开天辟地的大事要我为你上刀山下油锅吗?
"望舒正色道:"怎么会。"见星垣松了口气,他又说,"其实我只是想要一条建木树枝,
但那树太厉害了,我去了好多回,扯片叶子都被抽成陀螺,你看你能不能帮我去揪一条啊?
"星垣沉默良久,看看已经长好了的星辉昙花,又看看一脸天真无邪的望舒,
问:"你要那建木树枝干什么?
不知道当初就是上万年修为的海族女帝去都被打得和疯狗一样,你还去扯树叶,
没打死你是建木树手下留情了!""我这不是缺条鞭子嘛。
"望舒愤怒地看着不远处停着的天马银车,"你不知道我那匹马啊,
最近和疯了一样到处乱窜!我得收拾收拾它啊!"星垣手一伸,
拿了把铁锹出来:"我还是把这花挖了还给你吧!"但到底还是舍不得星辉昙花,
星垣被逼无奈之下,还是去了昆仑山。建木树位于昆仑山上,此树天地初开时与天地共生,
性格极其傲娇小气,叶子都不让人扯一片。因知自己身份贵重,全身至宝,它对人很是防备,
但凡有人接近,便张牙舞爪,树枝乱抽,树叶一枚枚竖起来,如同刀片……但木嘛,
都长于土中,星垣五行属土,既为氐宿,氐为天根,那便能知道他执掌的是天地大道与本源。
说白点,见到他的人基本会产生一种这是我爹妈或者是我兄弟的亲近感。
因此建木树在察觉到他靠近时,虽防备地交叉枝条做了个血盆大口威慑星垣,却也只是试探,
并未让那长满獠牙的大嘴咬过来。星垣正发愁怎么对它说,张张嘴,
却见建木树又做了一张嘴与一只手,那手指竖起在嘴边,显然是个噤声的手势。他再去看,
原来树上有张枝条做的床,床上躺了一个穿着黑衣斗篷的女子,她正在熟睡,
丝毫未能察觉周围之事。星垣就地坐下,心中诧异不已。这谁啊?好生厉害!
竟能躺在建木树上睡觉,还让这一叶不拔的铁公鸡给她做了张床!这可是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的大事。星垣本意等女子醒来便与她交个朋友,岂料坐着坐着,自己也睡了过去。
及至醒来,建木树上早已没了那女子的踪迹,而他身边却放了一条建木树的枝条。
星垣拿着枝条,问建木树:"你给我的?"建木树用树枝比了个"叉",
又嗖嗖嗖地做了张床,连床上妙曼的女子都做得惟妙惟肖,然后挥舞着树枝把星垣赶走了。
星垣将枝条交给望舒,望舒也吃惊他竟能这样轻易拿到枝条,
星垣便将建木树旁看到的事与望舒说了。岂料望舒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星垣察觉到异样,
不由得问:"你认识她啊?""黑衣斗篷,常在昆仑山行走,又和建木树玩得好的,
大概也只有她了。她叫霜璃,也是我们月族的。"2 黑月巡天星垣将建木枝条递给望舒时,
这位向来从容的月神竟一时忘了伸手去接。"你当真拿到了?
"望舒那双银色的眸子瞪得溜圆,指尖在触到枝条的瞬间又缩了回去,仿佛怕被烫着一般,
"建木那老顽固竟会主动给你枝条?"星垣晃了晃手中青翠欲滴的枝条,
叶尖上还凝着一滴昆仑雪化的露珠:"不仅给了,还生怕我不拿走似的,用树枝抽着我下山。
"望舒接过枝条,指尖轻抚过叶片上的纹路,确认是真品无疑后,表情却更加复杂了。
他示意星垣坐下,亲自斟了一杯月华凝露推到他面前。"你见到的那位黑衣女子,
"望舒的指尖在玉杯边缘轻轻敲击,"可是乌发及腰,眸如点墨,手持一柄玄铁镰刀?
"星垣点头:"正是。她睡在建木枝条编成的床上,建木对她极为亲近。""那是霜璃,
月族暗宗现任宗主。"望舒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她竟会帮你......这倒稀奇。""暗宗?"星垣回忆着天界诸族谱系,
"月族不是只有光明、明两宗吗?"望舒的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对外是这么说。
暗宗......算是月族不愿提起的一支。"随着望舒的讲述,星垣逐渐明白了其中缘由。
月族以月华清辉为尊,族人多为银发雪肤,眸含月光。而暗宗之人却乌发墨眸,
只有在无月之夜才会现身执勤,巡视那些月光照不到的角落。他们离群索居,
住在昆仑山深处的永夜之地,连武器都是象征死亡的镰刀。"三百年前那场内乱后,
暗宗彻底与月族决裂。"望舒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他们就像月亮的暗面,必要却不受欢迎。
霜璃作为宗主,更是从不与外界往来,没想到竟会暗中助你。
"星垣想起那张掩在斗篷下的苍白小脸,心中莫名一动:"她与建木似乎渊源颇深?
""传闻她是建木抚养长大的。"望舒忽然压低声音,"有传言说,
她身上流着月族皇室的血,只是......"话到此处,他却戛然而止,转而道:"总之,
你能拿到枝条是好事,这份人情我记下了。"离开月宫后,星垣站在星河映月的岸边,
望着潮水渐渐平息的海面。今夜无月,按照望舒所说,正是霜璃执勤之时。
他忽然很想再见她一面。星垣掐指推算月轨,随后捻诀掀起千丈浪涛。他踏浪而上,
穿过层层云霭,果然在推算的位置看到一弯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月。
一个纤细的身影坐在月牙尖上,黑色斗篷在虚无的风中翻飞,巨大的镰刀横放在膝头。
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瞬间起身,镰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直取星垣咽喉。星垣早有准备,
手中玉骨伞"铮"地一声展开,堪堪挡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击。镰刀与伞面相撞,
震得他手腕发麻。"氐宿星君?"镰刀忽然后撤,霜璃站在月牙上,
斗篷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俏的下巴,"无月之夜,星君不在星河映月安歇,
来此作甚?"星垣收伞作揖:"特来感谢宗主赠枝之恩。
"斗篷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谁告诉你是我给的?""建木树。
"星垣面不改色地扯谎,"它做了个惟妙惟肖的小人儿,举着枝条追着我跑了大半个昆仑山。
"霜璃的肩膀微微抖动,似乎在笑。她抬手将斗篷往后拨了拨,露出整张面孔。
星垣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并非纯黑,而是极深的紫,像夜空中最暗的那片星云。
"我不是为了帮你。"霜璃转身望向远方,
"我只是......想看看星河映月的潮声是否会在无月之夜响起。"星垣一怔:"潮声?
""月华越盛,潮声越美。"霜璃的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中,"无月的夜晚,
我巡视过无数地方,却从未听过潮声。"星垣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帮我去取建木枝条,
是希望......""希望星辉昙花能在无月夜也开放。"霜璃转过头,
深紫色的眼睛直视星垣,"可惜还是失败了。"星垣正想说些什么,
霜璃却突然抬手示意他噤声。她侧耳倾听片刻,镰刀瞬间横在胸前:"东天有异动,
我需前去查看。星君请回吧。"不等星垣回应,那弯黑月已载着她无声滑入夜空,
转瞬消失不见。回到星河映月,星垣站在星辉昙花前,
望着那株在无月夜显得格外沉寂的植物,若有所思。他伸手轻触花瓣,
指尖凝聚一点星辉注入花心。"她想要听潮声呢......"星垣低语道。三日后,
天降甘霖,连绵不绝。雨水滋润下,星辉昙花的叶片边缘竟渐渐泛出一圈暗色纹路,
像是给银叶镶了一道墨边。雨停那夜,恰又是个无月之夜。星垣正在花下抚琴,
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沙沙"声。抬头望去,星辉昙花的叶片无风自动,
叶缘的暗纹在夜色中泛着幽光。更奇妙的是,那些原本紧闭的花苞,正缓缓舒展花瓣,
散发出星辉般的微光。星垣的琴声戛然而止。他怔怔地看着这株变异的昙花,
耳边竟真的响起了细微的潮声——那是花叶摩挲发出的声响,却与月华下的潮声一般无二。
"它真的做到了......"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花树另一侧。霜璃摘下兜帽,
仰头望着那些绽放的暗纹花朵,眼中的惊讶一览无余。星辉昙花似乎感应到她的到来,
花瓣舒展得更开了,发出的光芒也愈发清亮。"你给它注入了暗月之力?"霜璃轻声问道。
星垣摇头:"是它自己吸收了三日前那场雨中的无月精华。"他顿了顿,"那场雨,
是你巡天时带来的吧?"霜璃没有回答,但唇角微微上扬。她伸手触碰一片花瓣,
花朵立刻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指尖。那一瞬间,星垣仿佛看到霜璃眼中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像是夜空中突然闪现的星辰。"现在,无月夜也有潮声了。"星垣轻声道。霜璃收回手,
重新戴上兜帽,但星垣还是捕捉到了她转身前那一抹极淡的笑意。次日,
星辉昙花在无月夜绽放的消息传遍了天界。诸神纷纷前来观赏这一奇景,
星河映月一时门庭若市。"妙哉!银叶墨边,星辉暗藏,当真别致!""无月自开,
闻所未闻!""氐宿君这株昙花,怕是要名列天界奇珍了!"诸神赞叹声中,
唯有最后到来的望舒神色凝重。他将星垣拉到一旁,低声道:"这花变异后,
可有什么异常之处?"星垣不解:"除了无月夜也能绽放,并无异常。
"望舒眉头紧锁:"你可知月族圣物为何从不外流?因为它们与月族气运相连。
如今这株星辉昙花沾染暗月之力变异,恐怕......""恐怕什么?
"望舒摇摇头:"但愿是我想多了。只是霜璃此人......你最好还是保持距离。
"星垣望向远处被众神围观的星辉昙花,花树下,一抹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他想起霜璃眼中那一瞬的星光,心中暗下决定。3 月隐之秘星辉昙花变异后的第七日,
望舒再次造访星河映月。这次他没带随从,也没乘那辆招摇的天马银车,
而是披了件素白斗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星垣的茶室门外。"氐宿君,有要事相商。
"望舒解下斗篷,露出那张让无数仙子神魂颠倒的俊脸,此刻却眉头紧锁。
星垣斟了杯雪芽茶推过去:"为了昙花变异的事?"望舒摇头,
从袖中取出一卷银丝编织的卷轴,在案上徐徐展开。卷轴上用月华勾勒出一幅复杂族谱,
其中一支被人用墨笔狠狠划去,墨迹狰狞如伤口。"月族三大宗,光明、明、暗。
"望舒指尖轻点那处墨痕,"但如今对外只提两宗,你知道为什么吗?
"星垣注视着那残缺的族谱:"因为暗宗叛出了月族?""不止。"望舒的声音沉了下去,
"三百年前,暗宗第一任宗主率领族人屠杀了月族近半人口,
其中包括我的曾祖母——当时的月族大祭司。"茶盏在星垣手中一顿。月族大祭司地位尊崇,
仅次于族长,暗宗此举无异于宣战。"他们为何如此极端?"望舒苦笑一声,
卷起族谱:"因为在那之前的三千年里,暗宗一直被当做奴隶使唤。
乌发墨眸在月族被视为不祥,暗宗子民从出生起就被打上烙印,不得学习高阶法术,
不得与两宗通婚,甚至不得在满月之夜现身。
"星垣想起霜璃那双深紫近墨的眼睛:"所以他们就......""血债血偿。
"望舒将族谱收回袖中,"那一夜被称为'月蚀之变',暗宗杀红了眼,连妇孺都没放过。
最后是当时的族长以性命为代价,与暗宗宗主立下契约:月族承认暗宗地位,
划分昆仑北麓给他们居住;作为交换,暗宗需在无月之夜负责巡视天界。
""这契约持续了三百年,但两族从无往来。"望舒叹了口气,"如今天界动荡不安,
四象帝君都在整饬各部。月族若继续分裂,迟早会被其他势力吞并。
"星垣若有所思:"你想让我引荐霜璃,商议两族和解?"望舒眼前一亮:"正是!
暗宗一向闭门谢客,唯独对你另眼相看。若你能促成此事,月族上下感激不尽。
"星垣想起霜璃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不禁失笑:"我只能试着引见,
但她答不答应......""无妨!"望舒一把抓住星垣的手,眼中闪着奇异的光彩,
"只要有机会接近她,我自有办法!"三日后,昆仑山北麓永夜之地。
霜璃的居所是一座黑曜石砌成的尖塔,矗立在万年不化的雪原中央。
星垣踏着及膝的积雪来到塔下,仰头望去,塔尖几乎隐没在低垂的铅云中。
"你带他来做什么?"霜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坐在塔尖的飞檐上,黑色斗篷垂落如鸦翼,
镰刀在膝头泛着冷光。星垣刚要开口,身旁的望舒已经一个纵身跃上高空,
月白色长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他在空中优雅转身,
稳稳落在霜璃身旁的飞檐上——然后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宗主小心!
"望舒惊呼一声,手臂却准确无误地环向霜璃的腰肢。霜璃身形一闪,望舒扑了个空,
险些栽下塔去。千钧一发之际,他袖中飞出一道银绫缠住飞檐,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月神造访,有何贵干?"霜璃的声音比昆仑风雪还冷。望舒理了理衣襟,
露出一个倾倒众生的微笑:"久闻暗宗宗主风华绝代,今日特来拜会。"星垣在塔下扶额。
这位月神大人所谓的"办法",莫非是美男计?接下来的场面堪称天界百年难遇的奇观。
高贵优雅的月神望舒使尽浑身解数接近霜璃,从"不小心"滑倒到"无意中"衣衫半解,
从吟诵情诗到展示月族秘传剑舞。而霜璃始终冷若冰霜,
最后干脆一镰刀横在两人之间:"再靠近一步,我就让你永远留在昆仑山当雪人。
"回程路上,望舒却不见沮丧,反而兴致勃勃:"她果然与众不同!寻常仙子见我那样,
早就......""早就投怀送抱了?"星垣揶揄道,"你到底是来谈正事,
还是来调戏人家宗主的?"望舒正色道:"自然是正事。但暗宗戒备心极重,
若不先打破心防,如何谈和解?"他眨眨眼,"下次我换个策略。"星垣无奈摇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月神大人表面轻浮,实则心思缜密。那些看似荒唐的举动,
不过是为了试探霜璃的底线。又过了五日,星垣在星河映月设宴,邀望舒与霜璃同来。
这次望舒换了路数,一改风流姿态,正经八百地与霜璃探讨两族现状。饶是如此,
霜璃对和解的提议依然反应冷淡。"三百年来相安无事,何必多此一举?"霜璃把玩着酒杯,
"暗宗习惯独处,不喜被打扰。"望舒不慌不忙:"月族愿将月之华西境的凝晖谷划给暗宗,
那里终年月华普照,比昆仑暖和得多。"霜璃手指一顿:"条件?
""希望暗宗能在月族祭典时出席,并在必要时支援月族防卫。"望舒补充道,"当然,
月族也会在暗宗需要时提供帮助。"霜璃冷笑一声:"说得好听。你们不过是怕天界动荡时,
暗宗趁机报复罢了。"望舒不置可否,转而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笛:"听闻宗主精通音律,
不知可否赏脸合奏一曲?"星垣险些喷茶。这位月神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在谈正事,
转眼又开始了他的"美男计"。霜璃盯着那支玉笛看了半晌,突然起身:"失陪。
"待她走远,望舒才收起笛子,脸上笑意渐敛:"她防备心太重,看来得从长计议。
"星垣若有所思:"你为何突然如此急切地要促成两族和解?真的只为天界动荡?
"望舒沉默片刻,轻声道:"氐宿君可曾注意过霜璃的耳后?"星垣摇头。
"那里有一个月牙形印记,与现任月族族长的一模一样。"望舒的声音几不可闻,
"我怀疑她可能是三百年前失踪的那位......"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角宿不知何时来了星河映月,正与霜璃在星辉昙花下交谈。
角宿是四象帝君中商沅的星官,商沅陨落后,他一直在北冥海守护商沅的遗志。
这位星官平日深居简出,今日突然造访,必有要事。星垣与望舒走近时,
正听到角宿说:"......所以商沅陛下临终前,特意嘱咐我将这个交给你。
"他手中是一个冰晶小匣,霜璃接过时,匣中传出清脆的铃音。"这是什么?"霜璃问。
角宿微笑:"陛下说,你听到铃声自会明白。"霜璃打开匣子,里面竟是一截建木枝条,
只是这枝条已经枯黄,上面系着个小小的银铃。铃声响起时,霜璃的眼神明显柔和下来。
"替我谢过陛下。"她轻声道,随即向众人颔首告辞,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夜空。
角宿这才转向星垣与望舒:"两位也在啊。"星垣好奇道:"商沅陛下与霜璃宗主相识?
"角宿意味深长地看了望舒一眼:"陛下与建木树有些渊源,而霜璃宗主是建木抚养长大的。
当年陛下寻建木为星官重塑身躯时,曾见过年幼的霜璃。
"望舒急切地问:"她那时可有那个月牙印记?
"角宿似笑非笑:"月神为何对一个印记如此在意?"望舒语塞。
星垣连忙打圆场:"霜璃宗主身世成谜,我们只是好奇。"角宿点点头,不再追问。临走前,
他似有意似无意地提到:"说起来,霜璃的名字还是商沅陛下取的。因其被弃于雪中,
故以'霜'为姓;因其栖于建木枝'梠'间,故以'璃'为名。"星垣心头一震。
霜璃竟是弃婴?那望舒所说的月牙印记又意味着什么?送走角宿后,望舒也匆匆告辞。
星垣独自站在星辉昙花下,回想这些日子的种种。霜璃对建木的亲近,角宿提到的弃婴往事,
望舒对月牙印记的在意......这些碎片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
他决定去一趟北冥海。若说还有谁知道霜璃的身世之谜,
恐怕只有已故北冥海帝商沅留下的那些典籍了。4 月蚀之痕北冥海的典籍没能给出答案。
星垣在浩如烟海的藏书阁中搜寻了三日,
找到的只有一段模糊记载:"月族白素公主下嫁明宗少主,婚后不久病逝,遗一女下落不明。
"关于这位公主的过往,关于那个孩子的去向,全都语焉不详。他正打算去寻角宿问个明白,
腰间玉符突然亮起。望舒的传音透着前所未有的急切:"速来月之华,老族长病危,
要见霜璃!"星垣心头一跳。月族老族长已执掌月族近千年,修为深厚,怎会突然病危?
更蹊跷的是,为何要见素不相识的霜璃?他捏诀化作流光赶往月之华,
途中正遇上前来寻他的霜璃。她仍是一袭黑衣,只是没戴兜帽,乌发在风中飞扬如旗。
"望舒说老族长要见我?"霜璃眉头紧蹙,"我与她素未谋面。
"星垣摇头:"我也不明就里。但角宿说过,
你耳后的月牙印记与老族长相同......"霜璃猛地停住,
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右耳后那块小小胎记:"你怎么知道这个?""望舒发现的。
"星垣犹豫片刻,"他怀疑你与月族皇室有关联。
"霜璃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所以这些日子他的接近,都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测?
"她冷笑一声,"月神大人倒是演得一手好戏。"星垣想要解释,
霜璃却已化作一道黑影疾驰而去。他连忙跟上,心中暗叹望舒弄巧成拙。
月之华的景象让星垣大吃一惊。往日流光溢彩的月宫此刻被一层灰暗笼罩,月桂树纷纷落叶,
连空气中漂浮的月华都黯淡无光。月族子民聚集在宫殿外,面色惶然。望舒在宫门外等候,
一见两人便快步迎上:"快随我来!"他看向霜璃的眼神复杂难明,"族长撑不了多久了。
"霜璃立在原地不动:"为何要见我?""因为你是——"望舒咬了咬牙,"进去就知道了。
"老族长的寝殿比外面更显衰败。精美的纱帐褪了颜色,镶嵌月晶的墙壁蒙上阴翳,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殿中央的玉床上,一个形销骨立的老妇人躺在层层锦被中,
呼吸微弱如游丝。听到脚步声,老族长缓缓睁眼。那双本应盈满月华的眼睛如今浑浊不堪,
却在看到霜璃的瞬间迸发出惊人的亮光。"素儿......"老族长颤抖着伸出手,
"是你吗?"霜璃僵在原地。望舒快步上前,轻声道:"祖母,这是暗宗宗主霜璃,
不是姑姑。"老族长的眼神清明了一瞬,仔细打量着霜璃的面容,突然老泪纵横:"不,
这就是素儿的孩子......看这眼睛,
和那个燕族小子一模一样......"殿内一片死寂。霜璃的瞳孔骤然收缩:"你说什么?
"老族长挣扎着想要坐起,望舒连忙上前搀扶。
她枯瘦的手指指向霜璃耳后:"那个月牙印记,
是我亲手刻在素儿女儿身上的......我怎么会认错?"霜璃如遭雷击,
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星垣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虚扶住她的后腰,生怕她跌倒。老族长喘息着,
开始讲述一个被刻意掩埋的故事。三百年前,月族小公主白素奉命前往人间巡视月祠。
在桃花盛开的江南村落,她遇见了一个乌发黑眸的燕族青年。燕族是侍奉月神的凡人氏族,
男子善筑巢,女子善歌舞。那青年为白素在最高的桃树上筑了一座精巧的树屋,
让她能躺着看月亮。"素儿一去就是十年。"老族长的声音嘶哑,"我们找到她时,
她已怀有身孕......"月族严禁与外族通婚,更何况是公主。
老族长派人杀了那个燕族青年,强行将白素带回月之华,并让她嫁给了明宗少主。
白素在婚后不久生下了一个女婴,那孩子继承了父亲的乌发黑眸,在月族看来是不祥之兆。
"族中长老要求处死婴孩......"老族长泪流满面,"我舍不得,
就将她送到了昆仑山,
想着建木神树或许会收养她......"霜璃的脸色苍白如纸:"所以,
我的母亲是......""白素,我最小的女儿。"老族长艰难地喘息着,
"她因思念成疾,在你出生后不久就......"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
望舒连忙为老族长渡入灵力,却被她摆手拒绝。老族长从枕下取出一个黑玉匣子,
颤抖着递给霜璃:"这是素儿的......本该属于你......"霜璃没有接。
她站在那里,像一尊冰雕,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星垣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暗宗宗主,
此刻眼中竟有一丝近乎脆弱的神色。"为什么现在才相认?"霜璃的声音冷得像昆仑山的冰。
地闭上眼:"我找过你......但暗宗那时已经......""已经屠杀了半个月族?
"霜璃冷笑,"你知道为什么暗宗会起义吗?
因为你们将乌发墨眸的族人当做奴隶驱使了三千年!我的母亲爱上燕族男子不是意外,
而是因为她骨子里就流着与暗宗相同的血!"老族长浑身一震,仿佛被击中要害。
望舒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姑姑她......""够了。"霜璃打断他,
"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她终于接过那个黑玉匣子,却没有打开,只是紧紧攥在手中。
老族长的气息越来越弱,
她挣扎着抓住霜璃的手:"原谅我......孩子......"霜璃沉默良久,
轻声道:"我原谅你。"但她抽回了手,"但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我不想带着仇恨活着。"老族长眼中的光渐渐暗淡。望舒跪在床边,轻声与她道别。
最后时刻,老族长看向星垣,嘴唇蠕动了几下。星垣俯身去听,
:"......燕......铃......小心......"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
月族老族长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殿外的月桂树突然全部凋零,漫天银色叶片如雨落下,
整个月之华响起了哀伤的钟声。望舒跪在床边久久不动。霜璃转身走向殿外,背影挺拔如松,
只有星垣注意到她将那个黑玉匣子攥得指节发白。月族的葬礼持续了七日。这期间,
霜璃一直留在月之华,却拒绝参加任何仪式。她独自住在最偏远的宫殿里,不与任何人交谈。
星垣每天都会去那座宫殿外站一会儿,有时带着新摘的月桂,有时只是一壶清茶。
霜璃从未邀请他进去,但他知道她在里面——因为每天清晨,殿外的月桂枝都会少几朵花。
第七日夜晚,葬礼结束,望舒正式继任月族族长。星垣在返回住处的路上,
发现霜璃独自站在月之华最高的观星台上,黑衣猎猎,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他犹豫片刻,
还是走上了观星台。霜璃没有回头,但微微侧身让出了一个位置。两人沉默地并肩而立,
脚下是绵延万里的云海,头顶是璀璨星河。良久,霜璃开口:"我打开了那个匣子。
"星垣静静等待。"里面是一枚额饰,镶嵌着黑月石。"霜璃的声音很轻,"望舒说,
这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首饰。"她从袖中取出那枚首饰。黑月石在星光下泛着神秘的暗芒,
边缘镶嵌的银丝勾勒出燕子的形状。"很配你。"星垣说。霜璃将额饰戴在额前,
乌发黑眸与黑月石相得益彰,宛如夜空化身。她转向星垣:"老族长临终前对你说了什么?
"星垣摇头:"听不真切,似乎提到了'燕'和'铃'。
"霜璃若有所思:"商沅给我的银铃......"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脚步声从后方传来,望舒一身素白长袍走上观星台。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中却带着释然。
"总算忙完了。"他站到霜璃另一侧,学着两人的样子仰望星空,
"现在我们是真正的表兄妹了,雪妹。"霜璃皱眉:"别那么叫我。
"望舒却笑了:"有意见?雪、妹。"他故意拖长音调,"谁让你比我晚出生三百年呢。
"霜璃冷哼一声,却没再反驳。星垣看着这对新相认的表兄妹,不禁莞尔。
望舒的厚脸皮倒是打破了连日来的沉重气氛。"说正经的。"望舒突然正色,
"祖母临终前嘱托我两件事:一是找到你,二是促成月族与暗宗和解。"他看向霜璃,
"现在第一件已经完成,第二件......""我会考虑。"霜璃打断他,
"但不是因为你,而是为了我的族人。他们在昆仑山住得太久了。
"望舒喜出望外:"太好了!凝晖谷随时欢迎你们!"霜璃摇头:"不必。暗宗习惯黑暗,
突然接触强光反而伤眼。"她顿了顿,
"不过......我们可以先在月之华边缘建立据点,慢慢适应。
"望舒连连点头:"都依你!"星垣看着两人交谈,突然意识到老族长的计划有多么深远。
她不仅找回了外孙女,还为月族统一铺平了道路。这位看似冷酷的老族长,
或许早在三百年前将婴孩送往昆仑时,就埋下了这枚棋子。
望舒忽然拍拍星垣的肩:"氐宿君,这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引荐,
我和雪妹恐怕永远不会有相认的一天。"霜璃瞥了望舒一眼:"别说得那么肉麻。
"但她看向星垣的眼神柔和了些许,"确实......多谢。
"星垣摇头:"我只是顺水推舟。"他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霜璃望向远方:"回一趟昆仑山,把这一切告诉建木。"她轻抚额前的黑月石,
"然后......也许该去看看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望舒眼睛一亮:"江南桃花村!
我知道在哪,我带你去!"霜璃果断拒绝:"不必。我自己去。""那让氐宿君陪你去!
"望舒一把拉过星垣,"他熟悉人间,又擅长幻术,遇到麻烦还能保护你!"星垣哭笑不得。
这位月神大人为了撮合他们,简直不遗余力。霜璃看了看星垣,竟没有反对:"随你。
"望舒冲星垣挤挤眼,一副"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的表情。星垣无奈摇头,
心中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夜色渐深,星河愈发明亮。三人并肩而立,各怀心事。
在谁也没注意的角落,霜璃耳后的月牙印记微微发亮,如同新月初升。
5 桃花遗梦月族统一大典当日,月之华张灯结彩,银桂飘香。星垣作为特邀宾客,
站在观礼台最前排,
看着两列身着不同服饰的月族缓缓汇入中央广场——一列银袍翩翩的光明宗与明宗,
一列黑袍肃穆的暗宗。霜璃走在暗宗队伍最前方,今日她难得地摘下了兜帽,
乌发间那枚黑月石额饰熠熠生辉。她身后跟着十二位暗宗长老,个个面容肃穆,
镰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望舒身着月白色族长华服,站在高台上迎接。
当两族代表在广场中央相遇时,整个月之华安静下来。"今日,月族三大宗重聚。
"望舒的声音传遍每个角落,"让我们共同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就在两族代表即将握手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且慢!
"一位白发长老拄着月杖走出人群,星垣认出他是月族保守派领袖——明宗大长老昭华。
"族长,老朽有一事不明。"昭华长老直视霜璃,"这位暗宗宗主,当真具备代表资格吗?
"场中一片哗然。望舒眉头一皱:"昭华长老此话何意?""老朽听闻,
霜璃宗主实为白素公主与凡人所生。"昭华长老的月杖重重顿地,"一个混血,
如何能代表纯正的暗宗血脉?"暗宗队伍中顿时骚动起来。
星垣看到几位暗宗长老交换着眼色,显然这个问题也曾在他们心中盘旋。霜璃站在原地未动,
只有额饰下的眉头微微蹙起。望舒正要开口,她却抬手制止,自己上前一步。
"昭华长老质疑我的血统,可曾质疑过自己的能力?"霜璃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昭华一愣:"你什么意思?""暗宗选拔宗主,向来以实力为准。"霜璃缓缓环视四周,
"我执掌暗宗百年,大小战役三十七场,未尝一败。若长老认为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不妨现在站出来。"她的目光扫过暗宗队伍,无一人敢与她对视。
昭华长老脸色铁青:"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而是......""而是什么?
"霜璃打断他,"是担心我的血统不纯?那请问昭华长老,
您祖上十八代可有与妖族通婚的记录?"昭华长老脸色骤变:"胡说八道!
我族怎会......""月族纪年三千四百二十六年,昭家为求妖族秘法,
将嫡女嫁与青丘狐族。"霜璃不紧不慢地说,"这段历史记载在《月族秘史》第七卷,
需要我当场诵读吗?"场中一片死寂。昭华长老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星垣暗自惊叹——霜璃显然早有准备,连对方祖上的污点都查得一清二楚。"血统纯正与否,
不该由一两个人定义。"霜璃转向众人,"暗宗今日前来,是为给族人争取更好的未来,
不是来讨论我的出身。若月族不欢迎,我们随时可以离开。"她的话音刚落,
暗宗队伍中爆发出整齐的呐喊:"誓死追随宗主!
"连一些年轻的明宗和光明宗弟子也跟着喊了起来。望舒趁机上前:"霜璃宗主说得对,
月族的未来比过去更重要。"他向霜璃伸出手,"欢迎回家,表妹。"霜璃看了他一眼,
终于伸手相握。两族代表随之效仿,欢呼声响彻月之华。只有昭华长老站在原地,
脸色阴晴不定。大典结束后,星垣在月桂林中找到了独处的霜璃。
她正望着手中那枚黑月石额饰出神,听到脚步声迅速将额饰收起。"今日很精彩。
"星垣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你早就知道昭华会发难?
"霜璃轻哼一声:"望舒提前警告过我。"她顿了顿,
"不过他不知道我会拿昭家祖上的事反击。""你去查了月族各家的族谱?
""只是碰巧记得。"霜璃的嘴角微微上扬,"建木的藏书阁里有全套《月族秘史》。
"星垣不禁莞尔。那株脾气古怪的建木树,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情报库。"望舒说,
你准备去人间寻找父母相识的地方?"他状似随意地问。霜璃点头:"桃花村。
母亲的手记中提到过。""我熟悉人间地理,可以当向导。"星垣顿了顿,"当然,
如果你希望独自前往......""一起吧。"霜璃打断他,"我对人间不熟。
"星垣掩住心中的雀跃,故作镇定地点头:"明日辰时,我在星河映月等你。"次日清晨,
霜璃如约而至。她换了一身素白劲装,乌发高高束起,看上去比平日柔和许多。
星垣也换了人间装束,一袭青衫,执一柄玉骨折扇。
"你这打扮......"霜璃上下打量他,"像个人间纨绔。
"星垣笑着展开折扇:"入乡随俗。"两人驾云降至江南时,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