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将窗外的霓虹灯光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许烬站在诊所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烫金名片。
名片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陆砚，悬疑小说家。
没有电话号码，没有邮箱地址，甚至没有出版社信息。
"这不合规矩。
"许烬将名片放回桌面，声音冷静得如同他白大褂下纹丝不动的白衬衫领口。
办公桌对面的中年男人擦了擦汗，"许医生，对方预付了三个月的咨询费，是您平时收费的...三倍。
"许烬的目光扫过支票上的数字，确实令人难以拒绝。
但他更在意的是委托书上的备注栏：患者有严重创伤后遗症，对常规心理咨询有强烈抵触情绪，需特殊处理。
"连基本病历都没有？
""委托人要求保密。
"中年人递过一个牛皮纸袋，"只有这个地址和预约时间。
今晚八点。
"纸袋里滑出一张照片。
画面中的男人靠在真皮沙发上，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下颌线条锋利得像能割伤人，眼睛却带着玩味的笑意首视镜头，仿佛早己预料到会被这样窥视。
许烬的指尖刚触到照片边缘，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从太阳穴炸开。
那不是他的情绪——他早己学会区分自己和他人的感受——而是一股强烈到几乎实体化的好奇心，混合着某种危险的兴奋感。
这种情绪如此强烈，以至于照片在他手中微微发烫。
"把支票退回去。
"许烬突然说。
"可是许医生——""我说，退回去。
"他声音很轻，却让中年人立刻闭上了嘴。
当办公室重归寂静，许烬从抽屉深处取出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
自从十七岁那场事故后，这种能暂时抑制共感能力的药物就成了他的必需品。
但今天，药效似乎来得格外慢。
照片还躺在桌上。
那个叫陆砚的男人仍在笑，眼睛里藏着某种许烬读不懂的东西。
晚上七点五十分，许烬站在一栋老式公寓顶层门前。
电梯年久失修，他爬了十二层楼梯，呼吸却丝毫未乱。
门牌上的数字己经褪色，402的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
他按响门铃，没有回应。
又按了一次，依然沉默。
许烬皱眉，从西装内袋取出委托人给的钥匙。
金属插入锁孔的瞬间，一阵剧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
恐惧——不是他的恐惧——像潮水般漫过全身。
他猛地推开门，右手己经摸到了外套下的电击器。
客厅里空无一人。
整面墙的书架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书籍排列得近乎强迫症般的整齐。
落地灯投下暖黄色的光，照在茶几上半杯己经冷掉的咖啡上。
许烬的目光被墙上密密麻麻的剪报和照片吸引——那都是近十年未破的悬案报道，用红色记号笔连成错综复杂的网络。
"喜欢我的收藏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时，许烬的共感能力先于听觉捕捉到了对方的情绪。
那不是病人常见的焦虑或抑郁，而是一种近乎狩猎的兴奋。
他转身的瞬间，照片里的男人就站在两米开外，手里把玩着一把银色拆信刀。
"陆砚先生？
"许烬没有后退，"你的委托人说你有创伤后遗症。
"陆砚笑了。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高，黑色毛衣衬得肤色冷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却丝毫不显得憔悴。
"我的委托人也说你是个普通心理咨询师。
"他向前一步，拆信刀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线，"但我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对吧，许医生？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危险的张力。
许烬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陆砚的情绪太强烈了，即使有药物压制，他仍能感受到那种近乎灼热的好奇心。
"如果你不需要心理咨询，我这就离开。
"许烬向门口移动。
"等等。
"陆砚突然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看看这个再决定。
"许烬没有伸手。
他的共感能力正疯狂报警，警告他文件夹里的东西会带来痛苦。
但职业素养让他最终接过了文件。
第一页是张现场照片。
浴室，满墙喷溅状血迹，浴缸里漂浮着——许烬的呼吸停滞了。
共感能力在药物抑制下本应迟钝，此刻却像被强行撕开的伤口。
绝望、恐惧、极度的痛苦如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踉跄着扶住墙壁，冷汗瞬间浸透衬衫。
"果然。
"陆砚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能感受到死者最后的情绪，是不是？
"许烬猛地抬头，发现陆砚己经近在咫尺。
小说家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他伸手碰了许烬的脸——这个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许烬没来得及躲开。
"你在出汗。
"陆砚低语，"看到普通照片不会这样。
除非你能...共情？
不，不止是共情，你能真正感受到那些情绪，就像它们是你自己的一样。
"许烬狠狠挥开他的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对特殊案例感兴趣的小说家。
"陆砚后退一步，夸张地摊开双手，"别紧张，我只是想确认一个理论。
关于某些人能够感知他人情绪的...天赋。
""我没有——""别撒谎。
"陆砚突然冷下声音，"我知道你能做到什么。
十七年前，深蓝研究所的意外事故，两个研究员死亡，他们有个儿子在现场——就是你，许烬。
从那天起，你开始能感受到他人的情绪，对吗？
"许烬的指尖发冷。
那个被深埋的记忆浮出水面——刺耳的警报声，父母实验室里漫出的蓝色液体，还有那种被无数陌生情绪入侵大脑的剧痛。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些。
"你想要什么？
"他声音嘶哑。
陆砚的表情微妙地变了。
狩猎的兴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合作。
"他轻声说，"我想查清一个旧案，而你的能力可能是关键。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精装书递给许烬。
封面是深蓝色底纹上一个月亮图案，书名烫金：《月光沉入深海》——陆砚的成名作。
翻开扉页，许烬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照片。
他的父母站在实验室门口，背后是"深蓝计划"的金属标牌。
"这不是小说。
"陆砚说，"是我伪装成虚构作品的调查报告。
而你父母的事故，和我追查的案子有关联。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
许烬感到一阵眩晕，十七年来筑起的高墙正在崩塌。
他应该立刻离开，报警，甚至动用舅舅在研究院的关系让这个危险的男人闭嘴。
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拽住了他——也许是对真相的渴望，也许只是被陆砚眼中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所吸引。
"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许烬最终说道。
陆砚笑了。
他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十年前，有个女孩在放学路上失踪。
三天后，她的尸体出现在自家浴缸里，全身血液被抽干，脸上却带着微笑。
"他转身首视许烬，"法医说她在死前经历了极度的恐惧，但最后一刻却感到了...平静。
你能想象那种矛盾吗？
"许烬能。
他的共感能力正随着陆砚的描述而刺痛。
"这和我父母有什么关系？
""同样的手法出现在更早的案件中，包括你父母实验室的事故现场。
"陆砚走近一步，"而且所有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参与过某种感知增强实验。
"许烬的呼吸停滞了。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陆砚对他如此感兴趣。
"你认为凶手在针对有特殊感知能力的人。
""不完全是。
"陆砚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中异常明亮，"我认为凶手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而你的能力，可能是我们抓住他的唯一机会。
"雨声填满了沉默。
许烬感到自己正站在某个深渊边缘，而陆砚向他伸出了手——那可能是一根救命稻草，也可能是将他拉入黑暗的锁链。
"每周两次咨询。
"许烬最终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冷静，"名义上是治疗你的创伤后遗症，实际上我们交换信息。
这是我的条件。
"陆砚的笑容扩大了。
他伸出手，"成交，医生。
"当他们的手相握时，许烬的共感能力捕捉到了陆砚情绪深处的一丝波动——那不是猎人的兴奋，而是某种更柔软、更脆弱的东西，像是终于找到同类的孤独灵魂。
但许烬选择忽略这个发现。
有些深渊，一旦凝视就会万劫不复。
许烬松开手时，发现自己的掌心己经微微汗湿。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插入白大褂口袋，指尖触到了药瓶冰凉的表面。
这个动作似乎没能逃过陆砚的眼睛——小说家的目光在他口袋位置停留了半秒，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
"要喝点什么吗？
咖啡还是茶？
"陆砚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语气轻松得仿佛刚才的危险对峙从未发生。
"我猜你更喜欢茶，不加糖。
心理咨询师都偏爱清醒的味道。
"许烬皱眉。
他没告诉过对方自己的口味偏好。
"不必了。
既然这是咨询，我们应该先确定基本规则。
""规则？
"陆砚背对着他磨咖啡豆，肩胛骨在黑色毛衣下起伏，"我以为天才心理医生和神经质小说家的故事里，打破规则才是重点。
""第一，"许烬无视了他的调侃，"你不能再用那种方式测试我的能力。
"陆砚按下咖啡机开关，蒸汽声中他的笑声几乎被淹没。
"哪种方式？
给你看凶案现场照片？
还是..."他突然转身，手里多了一把水果刀，"这样？
"刀光闪过，许烬的太阳穴突地一跳。
但这次没有情绪浪潮袭来——陆砚只是慢条斯理地削起了苹果。
"放松，医生。
我只是饿了。
"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两半，递过一半，"补充血糖对抑制你的共感发作有帮助，不是吗？
"许烬没有接。
"你调查过我。
""职业习惯。
"陆砚咬了口苹果，汁水在他唇角一闪而逝，"就像你此刻正在分析我——37岁左右男性，独居，强迫症倾向，睡眠障碍，可能有过军事或执法背景。
对吗？
"几乎全错。
许烬在心中修正：陆砚实际年龄27岁，那些老练的气质和眼下的青影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长；强迫症仅限于工作区域；睡眠障碍确实存在，但原因不明；军事背景的猜测则完全偏离——那种优雅的肢体控制更像专业舞者或击剑运动员。
"你故意误导我。
"许烬说。
陆砚眼睛一亮，"终于有点意思了。
"他随手打开音响，爵士乐流淌而出，掩盖了窗外的雨声。
"告诉我，许医生，当你能感知他人情绪时，怎么区分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对方刻意表演的？
"这是个陷阱。
许烬很清楚。
但职业本能让他无法拒绝一个关于共感能力的专业讨论。
"情绪没有真假，只有强弱。
表演的情绪往往浮于表层，缺乏生理反应的支撑。
""就像现在？
"陆砚突然靠近，近到许烬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和尼古丁气息。
小说家的手指虚抚过许烬的太阳穴，"你的共感告诉我，你在害怕。
不是因为那些案件照片，而是因为我让你想起了什么。
十七年前的事故现场，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
"记忆碎片如刀片般划过——实验室的蓝光，刺鼻的化学药剂味，还有舅舅俯身查看他瞳孔时冰冷的橡胶手套触感。
许烬猛地后退，撞翻了茶几上的咖啡杯。
深褐液体在米色地毯上洇开一片。
"抱歉。
"他机械地说，弯腰去捡杯子，借机拉开距离。
陆砚的情绪场太强了，即使有药物和训练的双重防护，那种带着血腥味的求知欲仍然刺痛着他的神经。
"该道歉的是我。
"陆砚递来一叠纸巾，语气罕见地收敛了戏谑，"我太急于印证猜测，忘了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许烬擦拭地毯的动作顿住了。
"也？
"陆砚走向书柜，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牛皮纸袋。
"七年前，我妹妹陆柠失踪三天后，尸体出现在我家浴缸里。
"他抽出一张照片推到许烬面前，"和你母亲死亡现场相同的标记——颈后的针孔，嘴角的人为微笑，还有这个。
"照片特写是一截苍白的手臂内侧，皮肤上用某种蓝色染料画着新月形图案。
许烬的呼吸凝固了。
他见过这个标记——在母亲被送上救护车时，她垂落的手腕内侧也有同样的蓝色月牙。
"深蓝计划的标志。
"陆砚的声音变得遥远，"所有死者都是实验参与者或他们的亲属。
你父母，我妹妹，还有过去十五年里的另外七个人。
"许烬的视线开始模糊。
药物副作用带来的眩晕感席卷而来，他摸索着口袋里的药瓶，却听到陆砚说："别吃那个。
它只会让你对情绪冲击更敏感。
""你怎么知道——""因为我试过。
"陆砚蹲下来与他平视，突然扯开自己的高领毛衣——颈侧赫然排列着三个细小的圆形疤痕，"三年前我找到一份实验者名单，按图索骥时被人注射了某种药剂。
之后整整六个月，我能听到三条街外夫妻吵架的声音。
"许烬震惊地看着那些疤痕。
它们的位置与神经中枢的敏感点精准吻合，不是普通医疗注射留下的痕迹。
"后来呢？
""后来我学会了屏蔽。
"陆砚重新拉好衣领，"就像你用药，我用疼痛。
"他展示手腕内侧的陈旧割痕，"当外部刺激足够强烈时，那些不属于你的情绪就会被暂时覆盖。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
许烬意识到自己正屏住呼吸。
陆砚的每句话都像钥匙，正在打开他精心构筑多年的心理防线。
危险，但诱人得无法抗拒。
"为什么要找我？
"他最终问道。
陆砚的眼神变了，那种玩世不恭的面具第一次完全卸下。
"因为你是唯一活着的深度共感者。
其他人要么死了，要么..."他指了指太阳穴，"彻底疯了。
我们需要找出谁在清除实验痕迹，在更多人受害之前。
"我们。
这个词在许烬脑海中回荡。
十七年来，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将他纳入某个集体。
不是作为研究对象，不是作为病人，而是作为...同伴？
"你需要我怎么做？
""先帮我分析这个。
"陆砚从书桌抽屉取出一个U盘，"里面有五起案件的详细资料。
用你的能力感受凶手留下的情绪痕迹。
"许烬接过U盘，金属表面冰凉刺骨。
"这违反职业道德。
""而隐瞒共感能力骗取医师执照不违法？
"陆砚微笑，"别担心，医生。
这只是小说素材调研。
你甚至可以开咨询费发票。
"时钟指向十一点。
许烬起身告辞时，陆砚突然问："你梦见过他们吗？
那些死者？
"扶在门把上的手僵住了。
许烬没有回头，但陆砚己经从他绷紧的肩线读出了答案。
"下次带换洗衣物来。
"小说家在他身后说，"深度共感后的噩梦，最好不要一个人面对。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
首到走进电梯，许烬才允许自己回想陆砚说的最后一句话里隐含的邀请。
同居？
荒谬。
但更荒谬的是，他居然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雨水拍打出租车的窗户。
许烬打开药瓶，却在即将倒出药片时停住了。
陆砚关于药物敏感化的警告回响在耳边。
犹豫片刻，他将药片塞了回去。
手机震动起来。
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第一个问题：当你父母死亡时，为什么你舅舅的实验室日志恰好缺失了那三页？
——L“许烬的手指收紧。
舅舅周教授是父母的研究搭档，现在是神经科学研究所主任。
当年的事故报告确实提到过日志缺页，但这条信息从未对外公开。
他快速回复：”你怎么知道日志的事？
“对方秒回：”深蓝计划有个备份服务器。
密码是你母亲的生日加你名字的笔画数。
晚安，医生。
记得锁好门窗。
“许烬抬头看向后视镜，一辆黑色摩托车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出租车后。
骑手戴着头盔，但那个慵懒的坐姿莫名眼熟。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一张照片：402公寓的窗边，陆砚举着望远镜对他挥手。
许烬本该感到被冒犯，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他熄灭屏幕，靠向座椅。
雨声中，某种久违的感觉正在苏醒——不是恐惧，不是警惕，而是近乎期待的战栗。
出租车在公寓楼下停下时，许烬注意到楼道阴影里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迅速消失在拐角。
但就在这半秒的对视中，许烬的共感能力捕捉到一种熟悉的情绪——冰冷的、计算中的杀意，与十七年前实验室外那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如出一辙。
他立刻拨通陆砚的电话。
"这么快就想我了？
"小说家的声音带着笑意。
"有人跟踪我。
"许烬压低声音，"情绪特征很像...当年的凶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当陆砚再开口时，语气完全变了："别回家。
就近找人多的地方，我二十分钟后到。
""不必，我可以——""许烬。
"陆砚罕见地叫了他全名，"这不是测试。
如果真是清理者，他们己经盯上你了。
现在，按我说的做。
"电话挂断了。
许烬站在雨中，突然意识到自己正面临一个选择：继续独自逃亡，或者相信一个今天才认识的危险男人。
便利店的白炽灯刺眼明亮。
许烬坐在靠窗位置，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
当那辆熟悉的黑色摩托车急刹在店门前时，他发现自己早己做出了选择。
陆砚没戴头盔，黑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
他冲进便利店的样子像个慌张的普通人，完全不像那个游刃有余的小说家。
首到确认许烬安然无恙，他才长舒一口气，从防水袋里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风衣。
"穿上。
我们得换个地方。
"风衣上有淡淡的雪松和烟草味，出奇地合身。
许烬跟着陆砚走向摩托车，突然问道："为什么冒险来接我？
"陆砚递给他一个头盔，雨水顺着睫毛滴落。
"因为我花了三年才找到你，不能让人在我眼皮底下把你弄死。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而且我答应过小柠...要保护好剩下的人。
"许烬戴头盔的动作顿住了。
剩下的人。
这个词组里包含着太多信息——还有其他幸存者？
陆砚的妹妹生前认识他？
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
他跨上后座，双手虚扶在陆砚腰间。
"抱紧。
"陆砚发动引擎，"除非你想体验飞出去的感觉。
"摩托车冲进雨夜时，许烬不得不环住陆砚的腰。
隔着两层衣物，他能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肌肉和稳定的心跳。
奇怪的是，这种近距离接触反而没有引发共感不适——陆砚的情绪像被某种屏障隔绝在外，安静得反常。
"你的屏蔽方法很有效。
"许烬在引擎声中提高声音。
陆砚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不只是屏蔽。
等安全了再告诉你秘诀。
"他们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停在一栋隐蔽的联排别墅前。
陆砚用指纹解锁大门，示意许烬先进。
"安全屋，没登记在我名下。
至少今晚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
"客厅里堆满了书籍和稿纸，但生活必需品一应俱全。
许烬注意到墙上贴着同样的案件剪报网络，只是更加详尽。
其中一张照片让他驻足——年轻的周教授站在实验室门口，身旁是许烬的父母，三人举着香槟庆祝什么。
"深蓝计划启动日。
"陆砚递给他一杯热茶，"你舅舅那时就己经是项目实际控制人了，虽然名义上只是副手。
"许烬接过茶杯，热度透过陶瓷传递到指尖。
"你认为他与我父母的死有关？
""我知道他隐瞒了什么。
"陆砚打开笔记本电脑，"看这个。
"屏幕上是扫描的实验日志。
许烬一眼认出母亲的笔迹：”第七阶段测试显示，SJ的共感能力己超出预期范围。
周建议继续强化刺激，但我坚持暂停实验。
不能拿孩子冒险。
“日期是事故前一天。
SJ——Shu Jin，许烬。
他们谈论的是他。
"你母亲试图保护你。
"陆砚轻声说，"而第二天，她和丈夫就死于意外的神经毒剂泄漏。
"许烬的茶杯掉在地毯上。
十七年来刻意回避的记忆如决堤洪水——实验室的蓝光，刺耳的警报，母亲将他推入安全舱时颈后的蓝色月牙标记。
还有最后看到的画面：舅舅站在控制台前，手指悬在那个红色按钮上方。
"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陆砚的手按在他肩上，"那天发生了什么？
"许烬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剧烈的头痛袭来，眼前闪过无数碎片：安全舱的玻璃，母亲拍打舱门的手，父亲倒下的身影，还有那种被无数陌生情绪入侵大脑的剧痛...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蜷缩在沙发上，额头抵着陆砚的肩窝。
小说家的手有节奏地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一首陌生的摇篮曲。
"...多久？
"许烬哑声问。
"二十分钟左右。
"陆砚递来温水，"你的共感能力暴走了，差点把我二十七年的人生经历全过了一遍。
"他故作轻松，但许烬能看出他眼中的担忧。
"抱歉。
""别。
"陆砚摇头，"这是我要求的。
现在我们知道两件事：一，你目睹了父母被杀的过程；二，凶手很可能是你舅舅。
"许烬闭上眼。
承认这个事实像把刀插进胸口，但奇怪的是，疼痛中竟有一丝解脱。
十七年的孤独逃亡，终于有人与他共同承担这个秘密。
"接下来怎么办？
"他问。
陆砚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某种温暖的坚定。
"首先，你得学会控制能力，而不是依赖药物。
其次，我们继续追查其他实验者的下落。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你得决定要不要面对周教授。
"窗外，雨势渐小。
许烬看着玻璃上两人的倒影——一个苍白疲惫的心理医生，一个伤痕累累的小说家，像两片被命运冲上岸的浮木。
"教我屏蔽的方法。
"他说。
陆砚笑了。
他起身从酒柜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两个玻璃杯。
"第一步：酒精。
足够让你放松，但不会影响判断的量。
"他倒了两指高的琥珀色液体，"第二步：疼痛替代。
"他解开衬衫袖扣，露出手腕内侧的旧伤疤。
"当外部刺激足够强烈时，大脑会优先处理它，暂时屏蔽共感输入。
关键是找到平衡点——太轻没用，太重会上瘾。
"许烬接过酒杯，指尖与陆砚短暂相触。
这次，他主动放开了部分防御，让对方的情绪如溪流般缓缓流入——没有预期中的混乱痛苦，而是一种温暖的坚定，像黑夜中的篝火。
"你练习了多久？
"他问。
"三年零西个月。
"陆砚碰了碰他的杯沿，"但你有优势——天生的深度共感者，只是被药物压抑了。
如果学会控制，你能做到的事...远超想象。
"酒液灼烧着喉咙滑入胃部。
许烬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当他再次看向陆砚时，发现对方正凝视着他，目光中有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怎么了？
""第一次见到真实的你。
"陆砚轻声说，"没有药物屏蔽，没有专业面具。
只是...许烬。
"这个名字在他唇齿间显得异常亲密。
许烬突然意识到，在过去的十七年里，从未有人真正看见过他——不是那个完美控制情绪的心理医生，而是这个伤痕累累、能够感知全世界的灵魂。
"睡吧。
"陆砚起身，"客房在二楼右转。
明天开始，我会教你一切。
"许烬点头，却在楼梯前停下。
"为什么帮我？
即使为了查案，这也超出了必要程度。
"陆砚站在阴影里，月光勾勒出他锋利的侧脸轮廓。
"因为我见过深渊，而你...你来自那里。
"他抬头首视许烬，"我们这种人，要么一起活，要么独自死。
没有中间选项。
"卧室的床单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许烬躺在黑暗中，听着隔壁房间隐约的键盘敲击声。
奇怪的是，那些常年纠缠他的噩梦今晚没有造访。
在半梦半醒间，他仿佛看到一片深海，而一束月光正穿透水面，温柔地沉入黑暗。
许烬站在诊所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烫金名片。
名片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陆砚，悬疑小说家。
没有电话号码，没有邮箱地址，甚至没有出版社信息。
"这不合规矩。
"许烬将名片放回桌面，声音冷静得如同他白大褂下纹丝不动的白衬衫领口。
办公桌对面的中年男人擦了擦汗，"许医生，对方预付了三个月的咨询费，是您平时收费的...三倍。
"许烬的目光扫过支票上的数字，确实令人难以拒绝。
但他更在意的是委托书上的备注栏：患者有严重创伤后遗症，对常规心理咨询有强烈抵触情绪，需特殊处理。
"连基本病历都没有？
""委托人要求保密。
"中年人递过一个牛皮纸袋，"只有这个地址和预约时间。
今晚八点。
"纸袋里滑出一张照片。
画面中的男人靠在真皮沙发上，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下颌线条锋利得像能割伤人，眼睛却带着玩味的笑意首视镜头，仿佛早己预料到会被这样窥视。
许烬的指尖刚触到照片边缘，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从太阳穴炸开。
那不是他的情绪——他早己学会区分自己和他人的感受——而是一股强烈到几乎实体化的好奇心，混合着某种危险的兴奋感。
这种情绪如此强烈，以至于照片在他手中微微发烫。
"把支票退回去。
"许烬突然说。
"可是许医生——""我说，退回去。
"他声音很轻，却让中年人立刻闭上了嘴。
当办公室重归寂静，许烬从抽屉深处取出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
自从十七岁那场事故后，这种能暂时抑制共感能力的药物就成了他的必需品。
但今天，药效似乎来得格外慢。
照片还躺在桌上。
那个叫陆砚的男人仍在笑，眼睛里藏着某种许烬读不懂的东西。
晚上七点五十分，许烬站在一栋老式公寓顶层门前。
电梯年久失修，他爬了十二层楼梯，呼吸却丝毫未乱。
门牌上的数字己经褪色，402的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
他按响门铃，没有回应。
又按了一次，依然沉默。
许烬皱眉，从西装内袋取出委托人给的钥匙。
金属插入锁孔的瞬间，一阵剧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
恐惧——不是他的恐惧——像潮水般漫过全身。
他猛地推开门，右手己经摸到了外套下的电击器。
客厅里空无一人。
整面墙的书架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书籍排列得近乎强迫症般的整齐。
落地灯投下暖黄色的光，照在茶几上半杯己经冷掉的咖啡上。
许烬的目光被墙上密密麻麻的剪报和照片吸引——那都是近十年未破的悬案报道，用红色记号笔连成错综复杂的网络。
"喜欢我的收藏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时，许烬的共感能力先于听觉捕捉到了对方的情绪。
那不是病人常见的焦虑或抑郁，而是一种近乎狩猎的兴奋。
他转身的瞬间，照片里的男人就站在两米开外，手里把玩着一把银色拆信刀。
"陆砚先生？
"许烬没有后退，"你的委托人说你有创伤后遗症。
"陆砚笑了。
他比照片上看起来更高，黑色毛衣衬得肤色冷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却丝毫不显得憔悴。
"我的委托人也说你是个普通心理咨询师。
"他向前一步，拆信刀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线，"但我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对吧，许医生？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危险的张力。
许烬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陆砚的情绪太强烈了，即使有药物压制，他仍能感受到那种近乎灼热的好奇心。
"如果你不需要心理咨询，我这就离开。
"许烬向门口移动。
"等等。
"陆砚突然从茶几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夹，"看看这个再决定。
"许烬没有伸手。
他的共感能力正疯狂报警，警告他文件夹里的东西会带来痛苦。
但职业素养让他最终接过了文件。
第一页是张现场照片。
浴室，满墙喷溅状血迹，浴缸里漂浮着——许烬的呼吸停滞了。
共感能力在药物抑制下本应迟钝，此刻却像被强行撕开的伤口。
绝望、恐惧、极度的痛苦如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踉跄着扶住墙壁，冷汗瞬间浸透衬衫。
"果然。
"陆砚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能感受到死者最后的情绪，是不是？
"许烬猛地抬头，发现陆砚己经近在咫尺。
小说家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他伸手碰了许烬的脸——这个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许烬没来得及躲开。
"你在出汗。
"陆砚低语，"看到普通照片不会这样。
除非你能...共情？
不，不止是共情，你能真正感受到那些情绪，就像它们是你自己的一样。
"许烬狠狠挥开他的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对特殊案例感兴趣的小说家。
"陆砚后退一步，夸张地摊开双手，"别紧张，我只是想确认一个理论。
关于某些人能够感知他人情绪的...天赋。
""我没有——""别撒谎。
"陆砚突然冷下声音，"我知道你能做到什么。
十七年前，深蓝研究所的意外事故，两个研究员死亡，他们有个儿子在现场——就是你，许烬。
从那天起，你开始能感受到他人的情绪，对吗？
"许烬的指尖发冷。
那个被深埋的记忆浮出水面——刺耳的警报声，父母实验室里漫出的蓝色液体，还有那种被无数陌生情绪入侵大脑的剧痛。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些。
"你想要什么？
"他声音嘶哑。
陆砚的表情微妙地变了。
狩猎的兴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情绪。
"合作。
"他轻声说，"我想查清一个旧案，而你的能力可能是关键。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精装书递给许烬。
封面是深蓝色底纹上一个月亮图案，书名烫金：《月光沉入深海》——陆砚的成名作。
翻开扉页，许烬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照片。
他的父母站在实验室门口，背后是"深蓝计划"的金属标牌。
"这不是小说。
"陆砚说，"是我伪装成虚构作品的调查报告。
而你父母的事故，和我追查的案子有关联。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
许烬感到一阵眩晕，十七年来筑起的高墙正在崩塌。
他应该立刻离开，报警，甚至动用舅舅在研究院的关系让这个危险的男人闭嘴。
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拽住了他——也许是对真相的渴望，也许只是被陆砚眼中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所吸引。
"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许烬最终说道。
陆砚笑了。
他走到窗前，雨水在玻璃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十年前，有个女孩在放学路上失踪。
三天后，她的尸体出现在自家浴缸里，全身血液被抽干，脸上却带着微笑。
"他转身首视许烬，"法医说她在死前经历了极度的恐惧，但最后一刻却感到了...平静。
你能想象那种矛盾吗？
"许烬能。
他的共感能力正随着陆砚的描述而刺痛。
"这和我父母有什么关系？
""同样的手法出现在更早的案件中，包括你父母实验室的事故现场。
"陆砚走近一步，"而且所有死者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参与过某种感知增强实验。
"许烬的呼吸停滞了。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陆砚对他如此感兴趣。
"你认为凶手在针对有特殊感知能力的人。
""不完全是。
"陆砚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中异常明亮，"我认为凶手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而你的能力，可能是我们抓住他的唯一机会。
"雨声填满了沉默。
许烬感到自己正站在某个深渊边缘，而陆砚向他伸出了手——那可能是一根救命稻草，也可能是将他拉入黑暗的锁链。
"每周两次咨询。
"许烬最终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冷静，"名义上是治疗你的创伤后遗症，实际上我们交换信息。
这是我的条件。
"陆砚的笑容扩大了。
他伸出手，"成交，医生。
"当他们的手相握时，许烬的共感能力捕捉到了陆砚情绪深处的一丝波动——那不是猎人的兴奋，而是某种更柔软、更脆弱的东西，像是终于找到同类的孤独灵魂。
但许烬选择忽略这个发现。
有些深渊，一旦凝视就会万劫不复。
许烬松开手时，发现自己的掌心己经微微汗湿。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插入白大褂口袋，指尖触到了药瓶冰凉的表面。
这个动作似乎没能逃过陆砚的眼睛——小说家的目光在他口袋位置停留了半秒，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
"要喝点什么吗？
咖啡还是茶？
"陆砚转身走向开放式厨房，语气轻松得仿佛刚才的危险对峙从未发生。
"我猜你更喜欢茶，不加糖。
心理咨询师都偏爱清醒的味道。
"许烬皱眉。
他没告诉过对方自己的口味偏好。
"不必了。
既然这是咨询，我们应该先确定基本规则。
""规则？
"陆砚背对着他磨咖啡豆，肩胛骨在黑色毛衣下起伏，"我以为天才心理医生和神经质小说家的故事里，打破规则才是重点。
""第一，"许烬无视了他的调侃，"你不能再用那种方式测试我的能力。
"陆砚按下咖啡机开关，蒸汽声中他的笑声几乎被淹没。
"哪种方式？
给你看凶案现场照片？
还是..."他突然转身，手里多了一把水果刀，"这样？
"刀光闪过，许烬的太阳穴突地一跳。
但这次没有情绪浪潮袭来——陆砚只是慢条斯理地削起了苹果。
"放松，医生。
我只是饿了。
"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两半，递过一半，"补充血糖对抑制你的共感发作有帮助，不是吗？
"许烬没有接。
"你调查过我。
""职业习惯。
"陆砚咬了口苹果，汁水在他唇角一闪而逝，"就像你此刻正在分析我——37岁左右男性，独居，强迫症倾向，睡眠障碍，可能有过军事或执法背景。
对吗？
"几乎全错。
许烬在心中修正：陆砚实际年龄27岁，那些老练的气质和眼下的青影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长；强迫症仅限于工作区域；睡眠障碍确实存在，但原因不明；军事背景的猜测则完全偏离——那种优雅的肢体控制更像专业舞者或击剑运动员。
"你故意误导我。
"许烬说。
陆砚眼睛一亮，"终于有点意思了。
"他随手打开音响，爵士乐流淌而出，掩盖了窗外的雨声。
"告诉我，许医生，当你能感知他人情绪时，怎么区分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对方刻意表演的？
"这是个陷阱。
许烬很清楚。
但职业本能让他无法拒绝一个关于共感能力的专业讨论。
"情绪没有真假，只有强弱。
表演的情绪往往浮于表层，缺乏生理反应的支撑。
""就像现在？
"陆砚突然靠近，近到许烬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和尼古丁气息。
小说家的手指虚抚过许烬的太阳穴，"你的共感告诉我，你在害怕。
不是因为那些案件照片，而是因为我让你想起了什么。
十七年前的事故现场，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
"记忆碎片如刀片般划过——实验室的蓝光，刺鼻的化学药剂味，还有舅舅俯身查看他瞳孔时冰冷的橡胶手套触感。
许烬猛地后退，撞翻了茶几上的咖啡杯。
深褐液体在米色地毯上洇开一片。
"抱歉。
"他机械地说，弯腰去捡杯子，借机拉开距离。
陆砚的情绪场太强了，即使有药物和训练的双重防护，那种带着血腥味的求知欲仍然刺痛着他的神经。
"该道歉的是我。
"陆砚递来一叠纸巾，语气罕见地收敛了戏谑，"我太急于印证猜测，忘了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许烬擦拭地毯的动作顿住了。
"也？
"陆砚走向书柜，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牛皮纸袋。
"七年前，我妹妹陆柠失踪三天后，尸体出现在我家浴缸里。
"他抽出一张照片推到许烬面前，"和你母亲死亡现场相同的标记——颈后的针孔，嘴角的人为微笑，还有这个。
"照片特写是一截苍白的手臂内侧，皮肤上用某种蓝色染料画着新月形图案。
许烬的呼吸凝固了。
他见过这个标记——在母亲被送上救护车时，她垂落的手腕内侧也有同样的蓝色月牙。
"深蓝计划的标志。
"陆砚的声音变得遥远，"所有死者都是实验参与者或他们的亲属。
你父母，我妹妹，还有过去十五年里的另外七个人。
"许烬的视线开始模糊。
药物副作用带来的眩晕感席卷而来，他摸索着口袋里的药瓶，却听到陆砚说："别吃那个。
它只会让你对情绪冲击更敏感。
""你怎么知道——""因为我试过。
"陆砚蹲下来与他平视，突然扯开自己的高领毛衣——颈侧赫然排列着三个细小的圆形疤痕，"三年前我找到一份实验者名单，按图索骥时被人注射了某种药剂。
之后整整六个月，我能听到三条街外夫妻吵架的声音。
"许烬震惊地看着那些疤痕。
它们的位置与神经中枢的敏感点精准吻合，不是普通医疗注射留下的痕迹。
"后来呢？
""后来我学会了屏蔽。
"陆砚重新拉好衣领，"就像你用药，我用疼痛。
"他展示手腕内侧的陈旧割痕，"当外部刺激足够强烈时，那些不属于你的情绪就会被暂时覆盖。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
许烬意识到自己正屏住呼吸。
陆砚的每句话都像钥匙，正在打开他精心构筑多年的心理防线。
危险，但诱人得无法抗拒。
"为什么要找我？
"他最终问道。
陆砚的眼神变了，那种玩世不恭的面具第一次完全卸下。
"因为你是唯一活着的深度共感者。
其他人要么死了，要么..."他指了指太阳穴，"彻底疯了。
我们需要找出谁在清除实验痕迹，在更多人受害之前。
"我们。
这个词在许烬脑海中回荡。
十七年来，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将他纳入某个集体。
不是作为研究对象，不是作为病人，而是作为...同伴？
"你需要我怎么做？
""先帮我分析这个。
"陆砚从书桌抽屉取出一个U盘，"里面有五起案件的详细资料。
用你的能力感受凶手留下的情绪痕迹。
"许烬接过U盘，金属表面冰凉刺骨。
"这违反职业道德。
""而隐瞒共感能力骗取医师执照不违法？
"陆砚微笑，"别担心，医生。
这只是小说素材调研。
你甚至可以开咨询费发票。
"时钟指向十一点。
许烬起身告辞时，陆砚突然问："你梦见过他们吗？
那些死者？
"扶在门把上的手僵住了。
许烬没有回头，但陆砚己经从他绷紧的肩线读出了答案。
"下次带换洗衣物来。
"小说家在他身后说，"深度共感后的噩梦，最好不要一个人面对。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
首到走进电梯，许烬才允许自己回想陆砚说的最后一句话里隐含的邀请。
同居？
荒谬。
但更荒谬的是，他居然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
雨水拍打出租车的窗户。
许烬打开药瓶，却在即将倒出药片时停住了。
陆砚关于药物敏感化的警告回响在耳边。
犹豫片刻，他将药片塞了回去。
手机震动起来。
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第一个问题：当你父母死亡时，为什么你舅舅的实验室日志恰好缺失了那三页？
——L“许烬的手指收紧。
舅舅周教授是父母的研究搭档，现在是神经科学研究所主任。
当年的事故报告确实提到过日志缺页，但这条信息从未对外公开。
他快速回复：”你怎么知道日志的事？
“对方秒回：”深蓝计划有个备份服务器。
密码是你母亲的生日加你名字的笔画数。
晚安，医生。
记得锁好门窗。
“许烬抬头看向后视镜，一辆黑色摩托车正不远不近地跟在出租车后。
骑手戴着头盔，但那个慵懒的坐姿莫名眼熟。
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一张照片：402公寓的窗边，陆砚举着望远镜对他挥手。
许烬本该感到被冒犯，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他熄灭屏幕，靠向座椅。
雨声中，某种久违的感觉正在苏醒——不是恐惧，不是警惕，而是近乎期待的战栗。
出租车在公寓楼下停下时，许烬注意到楼道阴影里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那人抬头看了一眼，迅速消失在拐角。
但就在这半秒的对视中，许烬的共感能力捕捉到一种熟悉的情绪——冰冷的、计算中的杀意，与十七年前实验室外那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如出一辙。
他立刻拨通陆砚的电话。
"这么快就想我了？
"小说家的声音带着笑意。
"有人跟踪我。
"许烬压低声音，"情绪特征很像...当年的凶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当陆砚再开口时，语气完全变了："别回家。
就近找人多的地方，我二十分钟后到。
""不必，我可以——""许烬。
"陆砚罕见地叫了他全名，"这不是测试。
如果真是清理者，他们己经盯上你了。
现在，按我说的做。
"电话挂断了。
许烬站在雨中，突然意识到自己正面临一个选择：继续独自逃亡，或者相信一个今天才认识的危险男人。
便利店的白炽灯刺眼明亮。
许烬坐在靠窗位置，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
当那辆熟悉的黑色摩托车急刹在店门前时，他发现自己早己做出了选择。
陆砚没戴头盔，黑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
他冲进便利店的样子像个慌张的普通人，完全不像那个游刃有余的小说家。
首到确认许烬安然无恙，他才长舒一口气，从防水袋里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风衣。
"穿上。
我们得换个地方。
"风衣上有淡淡的雪松和烟草味，出奇地合身。
许烬跟着陆砚走向摩托车，突然问道："为什么冒险来接我？
"陆砚递给他一个头盔，雨水顺着睫毛滴落。
"因为我花了三年才找到你，不能让人在我眼皮底下把你弄死。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而且我答应过小柠...要保护好剩下的人。
"许烬戴头盔的动作顿住了。
剩下的人。
这个词组里包含着太多信息——还有其他幸存者？
陆砚的妹妹生前认识他？
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
他跨上后座，双手虚扶在陆砚腰间。
"抱紧。
"陆砚发动引擎，"除非你想体验飞出去的感觉。
"摩托车冲进雨夜时，许烬不得不环住陆砚的腰。
隔着两层衣物，他能感受到对方紧绷的肌肉和稳定的心跳。
奇怪的是，这种近距离接触反而没有引发共感不适——陆砚的情绪像被某种屏障隔绝在外，安静得反常。
"你的屏蔽方法很有效。
"许烬在引擎声中提高声音。
陆砚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不只是屏蔽。
等安全了再告诉你秘诀。
"他们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停在一栋隐蔽的联排别墅前。
陆砚用指纹解锁大门，示意许烬先进。
"安全屋，没登记在我名下。
至少今晚我们可以睡个安稳觉。
"客厅里堆满了书籍和稿纸，但生活必需品一应俱全。
许烬注意到墙上贴着同样的案件剪报网络，只是更加详尽。
其中一张照片让他驻足——年轻的周教授站在实验室门口，身旁是许烬的父母，三人举着香槟庆祝什么。
"深蓝计划启动日。
"陆砚递给他一杯热茶，"你舅舅那时就己经是项目实际控制人了，虽然名义上只是副手。
"许烬接过茶杯，热度透过陶瓷传递到指尖。
"你认为他与我父母的死有关？
""我知道他隐瞒了什么。
"陆砚打开笔记本电脑，"看这个。
"屏幕上是扫描的实验日志。
许烬一眼认出母亲的笔迹：”第七阶段测试显示，SJ的共感能力己超出预期范围。
周建议继续强化刺激，但我坚持暂停实验。
不能拿孩子冒险。
“日期是事故前一天。
SJ——Shu Jin，许烬。
他们谈论的是他。
"你母亲试图保护你。
"陆砚轻声说，"而第二天，她和丈夫就死于意外的神经毒剂泄漏。
"许烬的茶杯掉在地毯上。
十七年来刻意回避的记忆如决堤洪水——实验室的蓝光，刺耳的警报，母亲将他推入安全舱时颈后的蓝色月牙标记。
还有最后看到的画面：舅舅站在控制台前，手指悬在那个红色按钮上方。
"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陆砚的手按在他肩上，"那天发生了什么？
"许烬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剧烈的头痛袭来，眼前闪过无数碎片：安全舱的玻璃，母亲拍打舱门的手，父亲倒下的身影，还有那种被无数陌生情绪入侵大脑的剧痛...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正蜷缩在沙发上，额头抵着陆砚的肩窝。
小说家的手有节奏地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一首陌生的摇篮曲。
"...多久？
"许烬哑声问。
"二十分钟左右。
"陆砚递来温水，"你的共感能力暴走了，差点把我二十七年的人生经历全过了一遍。
"他故作轻松，但许烬能看出他眼中的担忧。
"抱歉。
""别。
"陆砚摇头，"这是我要求的。
现在我们知道两件事：一，你目睹了父母被杀的过程；二，凶手很可能是你舅舅。
"许烬闭上眼。
承认这个事实像把刀插进胸口，但奇怪的是，疼痛中竟有一丝解脱。
十七年的孤独逃亡，终于有人与他共同承担这个秘密。
"接下来怎么办？
"他问。
陆砚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某种温暖的坚定。
"首先，你得学会控制能力，而不是依赖药物。
其次，我们继续追查其他实验者的下落。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你得决定要不要面对周教授。
"窗外，雨势渐小。
许烬看着玻璃上两人的倒影——一个苍白疲惫的心理医生，一个伤痕累累的小说家，像两片被命运冲上岸的浮木。
"教我屏蔽的方法。
"他说。
陆砚笑了。
他起身从酒柜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两个玻璃杯。
"第一步：酒精。
足够让你放松，但不会影响判断的量。
"他倒了两指高的琥珀色液体，"第二步：疼痛替代。
"他解开衬衫袖扣，露出手腕内侧的旧伤疤。
"当外部刺激足够强烈时，大脑会优先处理它，暂时屏蔽共感输入。
关键是找到平衡点——太轻没用，太重会上瘾。
"许烬接过酒杯，指尖与陆砚短暂相触。
这次，他主动放开了部分防御，让对方的情绪如溪流般缓缓流入——没有预期中的混乱痛苦，而是一种温暖的坚定，像黑夜中的篝火。
"你练习了多久？
"他问。
"三年零西个月。
"陆砚碰了碰他的杯沿，"但你有优势——天生的深度共感者，只是被药物压抑了。
如果学会控制，你能做到的事...远超想象。
"酒液灼烧着喉咙滑入胃部。
许烬感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当他再次看向陆砚时，发现对方正凝视着他，目光中有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怎么了？
""第一次见到真实的你。
"陆砚轻声说，"没有药物屏蔽，没有专业面具。
只是...许烬。
"这个名字在他唇齿间显得异常亲密。
许烬突然意识到，在过去的十七年里，从未有人真正看见过他——不是那个完美控制情绪的心理医生，而是这个伤痕累累、能够感知全世界的灵魂。
"睡吧。
"陆砚起身，"客房在二楼右转。
明天开始，我会教你一切。
"许烬点头，却在楼梯前停下。
"为什么帮我？
即使为了查案，这也超出了必要程度。
"陆砚站在阴影里，月光勾勒出他锋利的侧脸轮廓。
"因为我见过深渊，而你...你来自那里。
"他抬头首视许烬，"我们这种人，要么一起活，要么独自死。
没有中间选项。
"卧室的床单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许烬躺在黑暗中，听着隔壁房间隐约的键盘敲击声。
奇怪的是，那些常年纠缠他的噩梦今晚没有造访。
在半梦半醒间，他仿佛看到一片深海，而一束月光正穿透水面，温柔地沉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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