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王冠

2003年7月，广东潮湿的雨季。

十二岁的陈远把补丁书包甩在生锈的铁栏杆上，脱下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系在腰间。

青石巷尽头废弃的纺织厂空地，三个摞起来的砖块在雨水中倔强地立着，构成他今天要征服的球门。

最后一脚！

陈远对着斑驳的墙面自言自语，后退五步。

雨水顺着他的板寸头流进眼睛里，咸涩的刺痛感让他想起昨晚母亲在缝纫机前通红的双眼。

父亲出海三个月杳无音讯，家里米缸见了底。

沾满泥水的破足球是垃圾堆里捡来的，表皮己经开裂。

陈远用校服袖子擦了擦球面，突然启动。

第一步就蹬起水花，右腿肌肉在短裤下绷出流畅的弧线。

皮球离地的瞬间，三十米外纺织厂二楼的玻璃窗后，刚掏出烟盒的中年男人突然僵住。

球在空中划出违反物理学的弧线。

雨水在旋转的球面上形成螺旋状水雾，像条白龙撞碎砖块，余势不减地砸进墙角的积水潭，惊起一群麻雀。

"见鬼..."周振华捏扁了还没点燃的香烟。

作为广州青训营的首席球探，他见过太多所谓的天才少年，但刚才那个雨中身影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巴西贫民窟初遇罗纳尔多的战栗。

陈远正跪在泥水里摸索球鞋脱胶的鞋底，突然被阴影笼罩。

抬头看见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右眼下方有道疤，像条蜈蚣趴在脸上。

小孩，刚才那脚跟谁学的?电视里贝克汉姆，陈远警惕地后退半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球鞋开裂的胶底。

上周巷尾王胖子说要带他去见什么教练，结果骗走了他攒了半年的二十块钱。

周振华蹲下来平视男孩："想不想在真草皮上踢球？

穿带钢钉的球鞋？

"他从钱包抽出三张百元钞票，"这是今天的测试费。

"陈远喉咙发紧。

三百块够买半年大米，但母亲说过不能拿陌生人的钱。

他盯着男人领口露出的吊坠——个金色的小足球在雨里泛着光。

要踢就现在踢。

陈远突然说，下雨天最能试出真本事。

周振华大笑时眼角的疤跟着跳动。

他脱下夹克铺在积水的地上，从公文包取出崭新的耐克足球：五个点球，踢进三个就带你去广州。

陈远把破球塞进书包，光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

第一个球他选择右上角，皮球撞在虚拟门框弹回；第二个是低平球，精准穿过水洼；第三球他用了脚后跟，周振华吹了声口哨；第西球高高飞过想象中的横梁；决胜球，陈远闭上眼睛，听到雨滴打在球面上的不同声响。

"砰！

"砖块再次西散飞溅。

周振华看着没入门将位置的皮鞋被泥浆淹没，摸出手机拨号：老徐，我找到你要的中国马拉多纳了...不，是个在贫民窟踢破球的小崽子。

三天后，陈远穿着平生第一双专业球鞋站在天河体育中心副场。

人造草皮的橡胶粒钻进他的袜子里，痒得他想笑。

二十多个同龄男孩正在热身，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蓝训练服，背后印着"广州青训"的金色字样。

集合！

"周振华吹响哨子，今天选拔U13梯队，最后留下六个。

"他特意看了眼队伍末尾的陈远，包括一个特招名额。

分组对抗开始，陈远被分到替补组。

他观察着主力队那个戴队长袖标的男孩，对方每个停球都像脚底有磁铁，传球路线刁钻得像用尺子量过。

那是徐嘉阳。

同组的小胖子悄声说，他爸是前国脚徐海东，家里有私人足球场。

比赛开始五分钟，陈远还没触到球。

当对方又一次无视他的跑位时，他首接截下队友的传球，独自带球突进。

三个防守队员围上来时，青石巷的日日夜夜在肌肉里苏醒。

他连续三个踩单车接马赛回旋，过掉整条防线，在徐嘉阳补防前用脚尖轻轻一挑。

球划出彩虹般的弧线，越过门将指尖。

场边瞬间安静。

陈远听到周振华压抑的笑声，也看到徐嘉阳眯起的眼睛。

阳光突然变得很烫，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就是命运转折的时刻。

当晚的宿舍分配，陈远和徐嘉阳成了室友。

富家子弟的行李箱里有全套阿迪达斯装备和英文原版足球教材，陈远的蛇皮袋中只有母亲连夜缝补的三套换洗衣物。

你那种踢法在欧洲活不过半赛季。

徐嘉阳突然开口，手里攥着个欧冠纪念版足球，职业足球需要纪律。

陈远正往床上铺从家里带来的旧床单，闻言抓起足球走到阳台：看到那棵木棉树吗？

他抡起右脚，皮球精准穿过三十米外两根树枝的间隙，"我的纪律就是让球进门。

两颗年轻的心脏在夏夜里跳动，谁也不知道十二年后，这场对话会成为欧冠决赛前媒体反复播放的经典画面。

就像没人能预见，那个雨天的偶遇，将如何改变中国足球的历史轨迹。